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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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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 夫人,不好了!”

冬草急匆匆回来,神色煞白, 像是受到了惊吓。

她一贯稳重, 难得露出这般模样,这让徐素梅有些好奇,遣散了屋内还在等着的管事,蹙眉说道:“你平日里可没有这般急躁过,若是让外头的小丫鬟看到了, 怕不是又要说笑你。”

冬草穿了一身嫩绿的衣裳,看起来比以往还要稚嫩些, 只此刻她站在屋内,却是满头大汗, 苦笑连连, “大夫人,实在是此事……婢子心中实在是惶恐。”

她隐晦地看了眼还没有避让开的桃娘。

徐素梅这段时日一直让桃娘跟着她学习管家的事情,方才那些管事离开后, 她还坐在边上看账本。冬草一贯是稳重,不会胡乱地做出这般反应,徐素梅看了眼桃娘, 淡笑着说道,“桃娘,方才我听到外头在说, 元和似乎已经寄信回来, 你且帮我去拿上一拿, 看看这傻小子在信中说了些什么。”

桃娘笑着起身, 对徐素梅说道:“大伯娘, 您就只会埋汰大哥,他可是努力极了。”她知道大伯娘和冬草这一来二去间,合该是有事要说,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带着人往外走。

等到屋内只剩下徐素梅和冬草后,她的神色淡了下来,“冬草,我信你是个稳重的,才会让桃娘出去,你可莫要为了一番小事,就……”

冬草早就心急如焚,叠声说道:“大夫人,外头都在传,说是陛下强迫郎君,将其囚禁在宫中!”她的话一出,徐素梅猛地抬头,满眼诧异。

只是在冬草看来,大夫人震惊归震惊,但眼中却有其他异色,显得有些奇怪。

徐素梅:“此事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冬草苦着脸色说道:“眼下坊间都在传此事,正是今晨的事。”

今晨的早朝?

徐素梅神色微动,露出沉思。

陛下这是打算做什么?

他与子卿,不是早就……

旁人许是看不出来,可徐素梅如何看不出来这两年,子卿可比早年要恣意快活得多,虽然那内敛的性子是改不得了,可是那肩负重任的压抑不再,人也更鲜活了些。她这做大嫂的,多少清楚那两人怕是真真走上了一条难以想象的道路。

可陛下如此悍然挑破此事,那又是……

“不好。”徐素梅紧蹙眉头,“你说是坊间都在传闻,那桃娘……”

“大夫人,大夫人……”

院外传来了二等侍女急促的声音,“二小姐骑着好姑娘,从侧门闯出去了。”

徐素梅扬眉,站起身来,“不过短短片刻,从这里到马厩,这可是得在出了这里,便一路过去,方才来得及。在桃娘离开后,有谁与她说过话?”

二等侍女站在门口,怯怯地说道 :“是厨房大娘的媳妇,她替家里头来给燕子送东西。”燕子是院子里的另一个二等侍女,她是厨房大娘的女儿。

厨房,采买……

徐素梅厉声说道:“就没有人去追吗?”

“许大他们追上去了,但是好姑娘的速度……”

徐素梅头疼地按了按额头,立刻安排家里头的人去找桃娘的行踪,然后命令其他人谨言慎行,不得再交谈外头的言论。整个莫府一下子动了起来,尤其是家丁们,已经点出一支队伍迅速外住,就是为了能够追上桃娘的踪影。

可惜的是,好姑娘是莫惊春的坐骑,平日里只得莫惊春能够靠近,就算是桃娘想要骑着她,也得经过莫惊春的多次安抚,方才能够驾驭。如今她冒然骑着好姑娘跑了,徐素梅都要担忧上火,心急如焚。

景阳宫内,大皇子摔了笔洗,愕然地看着郑明春。

郑明春看着大皇子难得的表情,忍不住在心里窃笑。大皇子从前过于稳重深沉,能让他如此失态的事情,着实少有,即便是郑明春,也不由得感觉到快意。

咳,这大抵是某种别扭的想法。

“陛下,是疯了吗?”

大皇子弯腰将笔洗里插着的毛笔给捡了起来,其他的碎片,早就有宫人急匆匆进来清扫,可不敢让大皇子去碰。

郑明春笑了笑,“谁知道呢?”

他坐在椅上,翘着一只二郎腿,看起来坐没坐相。但他一只手盖在脸上,挡住了大半的面容,大皇子瞥了他一眼,晓得郑明春看着淡定,其实这心里也不太平。

大皇子沉声说道:“这和郑天河被抓有关吗?”

郑明春出自郑家,但他和郑家的干系可算不上好,若是郑家落败,郑明春高兴都来不及,更勿论去关切郑天河的事情。前几日郑天河下狱,他喜得不知道跟什么似的,将这件事跟说乐子般,告诉了大皇子。

郑明春撒开手,诚恳地说道:“我不知道。但我晓得,家主曾经私底下查过几次莫惊春,这其中还掺和了魏王。不管他到底查到了什么,他在接下来的行踪里,必定做了某事触怒了陛下。不然陛下不可能单单挑着他下手。”

大皇子的神色有些肃穆,绷着一张小脸说道,“可你不是说,城东的事情,与他没有关系。”

郑明春坦然地颔首,“我是这么说过,毕竟家主做事一贯严谨,就算真的派人去杀了那些世家子弟,他也不可能留下这么大的纰漏。想想看,有诉状,有手掌印,而且从墨渍的痕迹来判断,还真的是前一天晚上写的,他的人要是真的那么无能的话,那怎么坏事做尽还活到现在呢?”

大皇子:“此事,是陛下亲自经手。”

他意有所指。

郑明春摊手笑了起来,“所以臣说了,他得罪了陛下。”

大皇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背着手来回踱步,神色一点一点变得沉稳起来,“陛下是打着逼迫莫惊春的主意?以他的秉性和为人,若是出了这等侮辱莫府门楣的事情,却都生怕他要以死谢罪。然,陛下这表态,却也将他们从之前的流言给摘了出来。”

郑明春嗤笑了一声,故意说道:“大皇子看起来对莫惊春很是惦记着,不然外头的传闻,怎会传入您的耳中?”

大皇子身旁的消息,基本是经过挑选的。

如果他没有刻意去收集,又怎可能知道这么多事情?

大皇子没搭理他。

他这皇子师傅是有些古怪,有时身上就跟长满了刺一般,和他多说几句话都费劲。等他发病结束了,人就正常了。郑明春确实有才学在身,这才能让人容他,不然谁又会容忍一个跳脱古怪的人?

“您要去哪里?”

郑明春看着大皇子立在殿中沉默了半晌,突然拔腿往外走,诧异地坐起身来。

大皇子淡定地说道:“去长乐宫。”

郑明春的眉头紧皱,奇怪地打量着大皇子,“陛下要是在那里,您这不是自投罗网吗?”陛下可不喜欢大皇子,这上赶着自找麻烦。

大皇子摇了摇头,“不,此事如此严重,永寿宫已经派人请陛下过去,这一来一回,至少是半个时辰。”这时间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郑明春显然没想明白大皇子要冒险的缘故,但眼瞅着那小身影带着几个宫人离开,他捋着胡子微蹙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么觉得大皇子对莫惊春……”

有些上心过头了。

大皇子沉默地走在宫道上。

他身后跟着的宫人都异常安静,几乎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就在大皇子即将拐进仁德门的时候,就看到有人突然急匆匆地带着几个內侍走出来,大皇子猛地停下动作,看着德百的身影远去。

刘昊跟着陛下去了永寿宫,德百本应该守长乐宫,又怎会突然离开?

“莫尚书,大皇子求见。”

莫惊春蓦然回神,听到了杜文的声音。

德百,不在?

莫惊春觉察到了些许异样,但紧接着便是有些好笑,他如今被拦在长乐宫内,倒有什么可求不求的?

他站起身来,迈步往外走,“是臣该去见大皇子才是。”

杜文苦笑着拦在门前,“莫尚书,您就别为难奴婢了,陛下说了,可不能让您离开长乐宫。便是一步,都是要杀头的。”

莫惊春立在门槛前,听着杜文的话,倒是听出了点别样的意味,他沉默了半晌,还是淡淡点了点头。

大皇子进来了。

他身上穿着皇子的服饰,看起来跟几个月前,莫惊春看到的他没什么差别。大皇子毕竟年纪还小,总得再过几年,才会跟抽条似的长大。

莫惊春:“您不该来这里。”他轻声说道。

至少不是在此时此刻。

眼下盯着长乐宫的人肯定不少,莫惊春在想清楚正始帝想要做什么后,就知道长乐宫肯定会成为风口浪尖,所有人都会盯着这里。

不管是宫里内外,陛下和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

大皇子在此时出现在长乐宫前,只会惹来更多视线。

大皇子平静地说道:“看来,莫尚书并非真如传闻中所说,被囚禁了。”

莫惊春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这话又是怎么……”他停了停,慢吞吞看向大皇子,“臣被囚禁了?”他的声音不可思议地上扬,透着几分怪异。

“大家都这么说。”

莫惊春哽住。

这世上最难分辨的事情莫过于“大家”都如此。

更何况,莫惊春是在长乐宫里,又不是在别的地方,短短不到半个时辰,这消息又是怎么传出去的?

莫惊春敛眉,伸手捏住了眉心。

“陛下。”

他喃喃。

除了正始帝,还能有谁?

大皇子仔细端详着莫惊春的神情,半晌,他恍然,“所以,不是囚禁,是两厢情愿。”

莫惊春:“……”

在大皇子面前提及这种事,莫名诡谲的感觉让他不甚自在。

但更要命的是,从大皇子类推到桃娘,他忍不住开始担忧,如果外面的传闻当真如此离谱,那要如何安抚桃娘?

桃娘对陛下的嫌弃,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莫惊春叹了口气,看向大皇子,“大皇子,如果您是担心微臣的安危,那您如今也见到了。若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那不如摊开来说,如何?”依着大皇子的聪明,他们说话没必要绕着弯走。

大皇子沉吟了片刻,盯着莫惊春的眼神有些古怪,半晌,他点了点头,冲着莫惊春说道:“好好活下来。”而后,大皇子毕恭毕敬地冲着莫惊春行了一礼,转身朝着殿外走。

仿佛他特地过来一趟,就是为了这句话。

说完后,大皇子就大步离开长乐宫。

仿佛不愿意在这里停留半步。

莫惊春怔然,看着大皇子离开的背影,正有些好笑时,他蓦地听到了大皇子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声调,“桃娘?你怎么会在这里?等,等等,你别哭啊……”大皇子逐渐无措起来,听着那小嗓子慌乱的模样,如果他话里提及的人不是桃娘的话,莫惊春甚至有闲心笑上几下。

他在听到“桃娘”时,就忍不住几步跨了出去,正看到趴在大皇子肩头啜泣的桃娘,然后身后波登波登跟在桃娘身后的好姑娘,她正叼着自己的缰绳,有着良好的自我管理素养,在看到莫惊春的那瞬间惊喜地咴咴叫了起来,缰绳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德百急忙从一大一小一马的身后绕了过来,欠身说道:“莫尚书,方才宫门口传来消息,说是好姑娘要带着一位女郎硬闯皇宫,给宿卫拿下了。奴婢听到消息,便急匆匆赶过去,没成想还真的是府上女郎,这便给您带过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大皇子还僵硬着小身子站在台阶上,而桃娘则是站在三阶台阶抱着大皇子的肩头,脑袋埋在小孩的肩上,就是不肯抬头。

莫惊春看着大皇子手足无措的可怜模样,轻叹了口气。

“多谢。”他真心实意地朝着德百说道,“若不是德百有心,我儿怕是要犯下大错。”不管桃娘是为何而来,她擅闯皇宫的罪名要是落下,那可是大罪!

若非有德百前去,他怕不是得在桃娘入了天牢后,才知道此事。

德百连声说道不敢。

莫惊春劳烦他带好姑娘去歇息,而后才看向那抱在一起的一大一小。

大皇子显然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时刻,也不晓得要怎么安慰人,好半晌,那两只小胳膊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忒是僵硬。

莫惊春缓步走了过去,平静地说道:“如果你要安慰桃娘的话,就要抱住她的肩膀,然后拍拍她的脑袋和背脊,说些安抚人的话。若是不会说,也无需多言,只要让别人知道,你是她的后盾,那便足够了。”他这话是说给大皇子听,也是说给桃娘听。

在大皇子的小手僵硬地摸上桃娘的脑袋时,桃娘也正巧在这时候抬头。

大皇子正巧一手拿在她的后脑勺上,姿势颇有些诡异。

桃娘的眼睛红通通的,鼻头更是红得可怜。

她有些羞怯地站起身来,哑着声音说道:“阿正,抱歉。”

大皇子摇了摇头。

他从刚才德百和莫惊春的对话,听得出来桃娘在宫门口险些出事,又是第一次入宫来,再加上……她肯定是因为宫外的传闻才会如此冲动,种种叠加之下,猝不及防在宫内看到大皇子这个熟悉的人,情绪才会骤然崩溃。

莫惊春牵着情绪稍稍安定下来的桃娘入了殿门,身后的大皇子犹豫再三,本来打算走的他,脚尖一转,又悄无声息地回去了。

莫惊春看到了,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坐在他身旁的桃娘,平静地说道:“你可知,今日的事情,你犯下了什么过错?”

他虽然宠爱桃娘,却非是溺爱。

桃娘低头坐在边上,闻言瑟缩了一下,小小声说道:“桃娘不该偷偷骑着好姑娘出来。”好姑娘虽被莫惊春驯服,但未必听别人的话,今日是桃娘幸运,这才没闹出乱子来。

要是碰上好姑娘性不好的时候,那可未必如此顺利。

“还有呢?”

莫惊春的声音不紧不慢。

桃娘的头低得更低了些,“……不该擅闯皇宫。”

“殿下,您知道擅闯皇宫,若是被宿卫拿下,是何罪过吗?”莫惊春看向大皇子,轻声问道。

大皇子的嘴唇动了动,看着桃娘说道:“会被视同刺客,先是下天牢,然后根据罪行来判。轻则杖责三十,重则脸上刺字,流放。”

桃娘的身子又瑟缩了一下,俏丽的小脸煞白。

“还有呢?”

莫惊春并没有停下,继续问着桃娘。

大皇子有些不忍,插口说道,“莫尚书,桃娘也非是故意……”

“是,大皇子,桃娘不是故意的。可如果不是宫中有人记得臣下的坐骑,如果不是德百警觉,那桃娘眼下就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天牢。如此冲动的事情,你想都未想,就冲动行事,眼下看着不严重,是因为有人给你兜住了。若是往后再冲动,旁人兜不住,那又该如何?”

莫惊春前半段话是朝着大皇子说的,后半段话却是对着桃娘。

他清楚桃娘心焦,可是擅闯皇宫这样的冲动事,就连朝臣都没几个有胆如此,桃娘又怎敢?若他真的直到离宫,方才知道桃娘出事,那莫惊春不敢想象他会如何。

桃娘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啜泣地说道:“阿耶,是女儿错了。我带着好姑娘出来,本来,本来是想躲开府中人,但是她一路朝着北走,那方向正是皇城。我突然急昏了头,就放任了她,我没想闯皇宫来的,但是,但是她就一股劲儿冲了进来……”说到这里的时候,桃娘都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就像是把责任推给了好姑娘,她垂头丧气地说道:“阿耶,您罚我吧,我错了。”

莫惊春捏了捏眉心。

要说错,倒也是莫惊春的错。

好姑娘是有灵性的动物,他不过带她来过一次皇宫,她就已经记得路线,也记得那些人的态度。

可是当时这些宿卫之所以没拦着她,是因为莫惊春在。

莫惊春:“回去将之前西席布置的作业抄上五十遍。回头,你大伯娘那里,还要再去领罚。”他的声音看着严肃,但也算是柔和下来。

桃娘可怜兮兮地点头,红着眼。

等回去加上大伯娘的责罚,她怕是半年都不必出门了。

而且刚才好姑娘一股劲儿往宫门冲的时候,桃娘几乎都绝望了。她知道好姑娘性子倔,却没想到会这么疯,她压根控制不住这匹马,这才险些酿成大祸。

莫惊春一码归一码,既然已经罚过了桃娘,就不会再为之前的事情生她的气。

等桃娘平复了心绪后,莫惊春平静地说道:“桃娘是听了什么,才突然这么冲动,想要入宫来?”他看了眼大皇子,“是关于我与陛下的传闻?”

桃娘吸了吸鼻子,看了眼莫惊春,又看了眼大皇子,略带哭腔地说道:“他们说阿耶深陷宫中,被陛下囚禁,无法离开。还说,还说陛下求而不得,已近乎疯魔,女儿实在担忧,这才……”

莫惊春:“……”

他闭了闭眼,忍住叹气的冲动。

对面坐着的大皇子老实地说道:“下朝还不到一个时辰,朝上和后宫的事情是不可能这么快传出去的,除非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而且听桃娘的意思,她是在府中知道的?那下人们知道,再传回府上,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这么点时间,这流言竟传得满京城都是……”这足以看得出来,这其中肯定是有人要刻意搅浑这一趟水。

桃娘微怔,听出了大皇子的言外之意,“阿正的意思是,我们听到的传闻,其实是假的?”她的声音里带着几不可辨的希冀。

大皇子软着声音,“这不太可能,陛下确实是当朝这么说的。”

莫惊春算是看出来了,大皇子在桃娘的面前就软得跟汤圆似的,半点戾气都没有,要怎么揉就怎么揉,看着脾气可好了。

但是他们谈及的话题,却又将他们两人的视线引得落在了莫惊春身上。

莫惊春看向桃娘。

她正眼巴巴地看着莫惊春。

莫惊春摸了摸桃娘的小脸,叹息着说道:“抱歉。”

桃娘是他的女儿,这世间的东西,但凡是她要的,莫惊春能给的,他总会毫不犹豫地舍出去。

唯独此事,莫惊春无法让她顺心如意。

他深知自己走在一条多么荒诞可笑的路上,却是无法回头。

轻轻的鼓掌声从殿门响起,殿内的几人看了过去,门外赫然是身穿冕服的正始帝。他的冠冕已经除下,脸上的伤痕就有些明显。一张俊美漂亮的脸上,落着那么明显的淤青伤痕,尤其还是在这高高在上的君王身上,显得诡谲又离奇。

可正始帝脸上却挂着大大的笑容,喜不胜收的模样,让大皇子和桃娘的心中都满是恶寒,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莫惊春起身,蹙眉看向正始帝的袖口。

那小小的痕迹,还是之前没有过的。

正始帝对莫惊春的视线很是敏感,顺着低头一看,手指漫不经心地夹住了袖口,“方才回来的时候,遇到两个不长眼的,便顺手杀了。”

莫惊春呼吸一窒,其余两小儿更是僵住了身体。

正始帝跨进殿内,缓步走来的时候,大皇子和桃娘纷纷行礼,这就让还站着的莫惊春有些出奇。他的心头微动,还未如何,陛下已经走到他的跟前,细细端详着他的眉眼,而后看向站在他身后,正被莫惊春半遮掩住的桃娘。

桃娘的小身子挨着莫惊春,忍不住颤抖起来。

正始帝的视线看着随意,可桃娘却觉得她像是被恶兽给盯上,背后满是寒意。

莫惊春:“陛下。”

他无奈拦住了正始帝的眼神,“您吓她作甚?”

正始帝委屈地说道:“寡人只不过是有些时日没见到桃娘,想好生看看都不成?”他的口吻黏黏糊糊的,像是真受了极大的委屈,抬手想要去摸莫惊春的时候,又嫌恶地咋舌。

就见正始帝从怀里掏出来一条帕子,仔细擦拭起手指。

桃娘鼓起勇气说道:“陛下,您为何要杀了那两个人?”

她明显看到了正始帝手指染到的血红。

正始帝偏头,乖戾地笑了起来,“为何不能呢?”

他将手帕随手一丢,而后猛地攥住莫惊春的胳膊。

“他们总是学不会乖,学不会安静。既然舌头那么长,那索性不要,岂不更好?”陛下的力气可不小,活生生将莫惊春拽到了自己跟前,“夫子为何不高兴?”

前面的语气恐怖异常,最后这句,却又猛地骤转,变得柔和起来。

大皇子抢先一步站在桃娘的身前,背在身后的手急忙冲着桃娘摆了摆,这让才桃娘忍住要将阿耶带回来的冲动。

莫惊春挑眉,淡淡说道:“臣该高兴吗?您算计了百官,算计了臣,也算计了自己,这合该是您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何必在意臣高兴,又或是不高兴?”

正始帝舔了舔牙根,眉角微弯,像极一个倒下来的月牙,“可是夫子又不愿意寡人动手,那只能这么做了。”

他说得极委屈,极可怜,又极理直气壮。

莫惊春:“臣阻止您的事情,是在数日前,而您的布局,可不止在这短短几日。”他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

正始帝抓住莫惊春,认真说道:“夫子,你我之间,若是有话,何必藏着掖着,难道也要学那些怨侣,直到不可挽回的时候,才要说出那些又臭又长的心里话?”

莫惊春好笑又无奈地看着正始帝,陛下这都看得什么杂书?

他迫于陛下的痴缠,更是因为身后两小儿的缘故,可不敢和陛下在这里打嘴仗,说不得陛下一个着恼,那动作大起来,吃苦的人可是莫惊春自个儿。

正始帝没脸没皮的,他压根就不在乎。

可莫惊春在乎。

莫惊春:“臣只是觉得,若是真要走到这一步,您不必……也无需这般自污。”不管陛下还有什么成算,眼下这闹出来的动静,对陛下的声名可都没什么用处,更别说这流传大街小巷,京城南北的谣传,可一点,一点变得离谱起来。

陛下何必如此?

正始帝:“若依着夫子的意思,您是不介意让朝臣知道你与我的关系?”

莫惊春沉默了片刻,倏地笑了笑。

“臣活了三十几年,到如今,不说见证多少,却也已经足够了。往前循规蹈矩,活得战战兢兢,若是往后也是如此,那未免有些没趣。”他抬头看向正始帝,双眼明亮,光华灼灼,“更何况,臣做错了什么?”

正始帝的眼底一亮,晦涩幽暗的郁色翻涌起来,瞬间变作扭曲的狂喜。

可他到底还是能控制自己的,尤其是知道莫惊春面子薄,让他说到这般已是极致,若是真的当着大皇子和桃娘的面做什么,莫惊春可真的要恼羞成怒了。

帝王笑吟吟地说道:“寡人便知道夫子与我,是站在一边的。”

他轻拥住莫惊春,下颚抵在夫子的肩膀上,笑望着两小儿,“只是世人多是偏激,若是如夫子那般,他们只会觉得这一切都必定是夫子的错。然这本来便是寡人的偏执,怎可将一切的罪责都推到夫子的身上?”大皇子和桃娘对上那双漆黑扭曲的眼眸,只觉得正始帝的眼神疯狂异常,压根不像是他嘴上说的那么好听。

他们有心要提醒莫惊春,可是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口。

不知是畏惧,还是后怕。

那种奇怪的压力束缚着他们,让他们无法开口,只能焦急地看着正始帝和莫惊春亲昵的动作。

大皇子牢牢地抓住桃娘的胳膊,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力气,让她几乎不能冲出去。

莫惊春到底羞赧,只是和陛下浅浅相拥,就将正始帝给推开,力求语气平静地说道:“您放任那流言广为流传,是为了遮掩之前的说辞。可您要知道,这流言从来都是双刃剑,若是您把握不住人心,只会变得更加……”

正始帝神秘地笑了起来,“猜猜看,流言的始发地,在哪里?”

莫惊春看着陛下的笑容,忽而说道,“……西街?”

帝王意有所指地说道,“若是这京城有哪些地方只知夫子不知寡人的,那或许便是那里了。”他垂下来的手指,在衣袖的遮盖下勾住了莫惊春的手指,亲昵地搔了搔,在夫子的手要躲开时,又理直气壮地抓住尾指,不许人离开。

莫惊春到底是落荒而逃。

带着桃娘离开的时候,莫惊春都顾不上说些什么,只是仓皇地和大皇子说了两句,就急匆匆地离开。

大皇子绷着小脸看着莫惊春离去的背影,低声说道:“陛下就这么让他离开,就不怕流言变了个样子,与您想要的结果不符合?”

正始帝拍了拍大皇子的小脑袋,冰凉的手指摸得公冶正冷不丁颤抖起来,仿佛那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寒冰,冻得人发寒。

他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危险,却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在莫惊春离开前,陛下的心情不是挺好的?

就算桃娘突然出现,也没见陛下有什么反应,只是笑意更浓了些。

可是大皇子只觉得越发危险,就像是喉咙上多了一只无名的手,像是要活活勒死他。大皇子忍不住往边上动了动,像是要避开正始帝的手指。

陛下也不以为意,收回手背在身后,安静地说道:“公冶正,一桩事究竟是黑,还是白,不是从一面看就行了。你的确是聪明,也聪明在正道上,不过,你只看到了表面,却没有看到内在。”

他冲着大皇子勾起个恶意的笑容,“从传闻出现的那一瞬,寡人要的,就已经实现了。”

往后种种,不过是附加。

成如何,不成,又如何?

总会有人比他更怕,更畏惧,更不知所措。

凡怕他,畏他者,便已经落入局中。

深夜,魏王府。

老魏王独自一人坐在正院,身边就连几个侍从都没有。

那几个他最是信重的內侍,也都让他赶出去了。

他身旁有几个一直跟着伺候的內侍,是当初跟着老魏王从皇宫出来,又到了封地,然后再从封地,到了京城,这么多年过去,魏王身边的老家伙,也就剩下这么几个。

年前的时候,魏王妃还寻思着要给魏王身旁多安排些得当的人,可魏王还是拒绝了。

魏王是个念旧的人。

他坐在那里,蜡烛的烛光显得有些微弱。

在穿堂风的吹拂下,屋内的光芒也有些晃动起来,隐隐绰绰,有些看不清楚。

魏王揉了揉眼,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突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啪嗒——

他顿住,猛地抬头看向外面。

“什么人?”他的声音威严,听起来异常沉稳。

只是因着年迈,所以听着有些虚弱。

“皇叔何必这么紧张?”

一道冰冷而低沉的嗓音响起来,却又夹杂着少许似乎被逗笑的趣味。

“只不过是深夜来访,所以显得有些急促,您可莫要责怪侄儿这情急之下的举措。”分明他才是那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却反倒强势掌控了这场对话的开端。

魏王的嘴唇嗫嚅了几下,神色有些溃败。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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