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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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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夸说采已是从前之事。其时圣上居于东门院之京极殿。三月二十日前后,乃樱花满开之时。上皇于寝殿日:南门樱开极盛,其美无可言喻。此时南厢房内忽有咏歌之声传出,歌曰:离枝尤香是樱花…··- 上皇闻声暗思:“谁人在此? ”乃挑帘外望,因未见人,转思:此何事体,说话者何人? 命众人遍查未获。报称远近均无人。上皇甚觉意外,竞生出畏惧之心:莫非神明所言? 关白殿(关白。日本辅佐天皇的大臣,位高权重。“殿”相当于敬称。)来见。上皇具言此事,关白殿奏日:“该处常有此事,不足为奇。”

《今昔物语集》第二十七卷《于京极殿有咏古歌音语第二十八》

首先,不妨想像一下大唐这个国家。

这个王朝从七世纪初至十世纪初,延续近三百年。

在唐王朝近三百年的历史中,若论最具大唐风采的,或者说大唐最盛的时期,毫无疑问是公元712 年至756 年的四十五年时间。

这就是一般称之为盛唐的时期。

这是怎样一个时期呢? 此一时期,玄宗皇帝统治大唐,他与杨贵妃的悲剧性恋爱广为人知。以李白、杜甫为首的才华横溢的诗人们,抛金撒玉般写下千古诗篇,也正是在此一时期。

这一时期的都城长安,不妨说是行将离枝坠落的。烂熟期的果实。

天宝二年(即公元743 年)春天的一场盛宴,就仿佛象征着这一点。

地点在长安的兴庆宫。时值牡丹花盛开之际。在宴会气氛最热烈的时候,玄宗皇帝宣李白上前,命他作诗。

醉醺醺地来到玄宗皇帝面前的李白,横溢之才由笔端泻出,即席挥就一首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当时首屈一指的歌手李龟年把这首即兴诗当场演唱,杨贵妃在宫廷乐师的合奏下翩翩起舞。

有幸观瞻的人之中,还有当时出使大唐朝廷的安倍仲麻吕。后来发生安禄山之乱时,以绢将杨贵妃绞首的宦官高力士也在场。

此时的长安,是一颗虽未离枝、甘香诱人却离腐烂只差一步、果肉几乎已溶化的果实。兴庆宫之宴不妨说是这般长安的一场欢宴。

那么,本朝又是怎么样的呢? 平安京的历史中,是否有过与李白作诗、杨贵妃起舞的大唐盛宴相当的宴会呢? 有过。

村上天皇之时。在天德四年(即公元960 年。)春天举办的宫内歌会就是这样的一场盛事。

什么是歌会呢? 所谓歌会,是皇宫里举办的一种活动。是宫中的人分为左右两方,双方分别呈上事前所作的和歌,比较哪一方优胜的宫廷赛会。

做法有多种多样,不但注重竞技性,娱乐、欢宴的色彩也很浓厚。

是一种管弦欢歌、觥筹交错的活动。

从仁和元年(即公元885 年。)至文治年间(即公元1185-1190年)的三百余年,广为人知的歌会举行了四百七十二次,类似的活动还有三十次。在合计超过五百次的同类活动中,天德四年由村上天皇所举办的宫内歌会,无论其规模、格调、历史意义,都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的。

不是神事,不是祭祀,没有仪式,本质上纯粹是玩乐。

但是,在平安京持续近四百年的历史中,这一次是最为豪华、灿烂的宴会。

犹如在枝头沉甸甸地开放着的艳丽的大朵牡丹花……

如同李白作诗、杨贵妃起舞的兴庆宫之宴象征大唐王朝的鼎盛期一样,天德四年的宫内歌会,也可以视为象征日本古代王朝文化的一个事件吧。

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呢? 首先,主持这个活动的,是当时的天皇——村上天皇。

时间是天德四年三月三十日——阳历的四月二十八日。

地点是宫内清凉殿。

最先的契机,是前一年,即天德三年八月十六日举行的诗会。分为左右方的男子,分别预备了诗文,比拼哪一方的诗、哪一方的文章更为优胜。

这个活动刺激了宫内的女官们。于是她们说:“男子已斗文章,女子该比和歌。”

“总是只有男人们玩得尽兴。我们也搞活动吧。”

“那我们女子就来赛和歌吧。”

可以想像,女官们中间进行了这样的对话吧。

村上天皇将这个想法和自己的趣味结合起来。兴之所至,组织了这场活动。

在历代天皇中,村上天皇尤其喜欢搞这种活动。他自己也吟咏和歌,在乐器方面,筝、笙、横笛、筚篥等均极精通。他是这些音乐的秘曲传承者。记载天皇逸事的书与管弦有关的,以《江谈抄》、《禁秘抄》为首,还有《古事谈》、《文机谈》、《教训抄》等,可谓不胜枚举。

就是这样一位朝廷的最高权力者,利用自己的力量,打算在京城里搞一次空前的风流雅事。

村上天皇在当年的二月二十九日确定了左右方的“方人”。

所谓“方人”,在这里,是指作为歌会主体的女官们。

方人不作和歌。

而是委托和歌作者创作作品,然后在歌会时将这些作品交给讲师朗诵。女官们自己则在旁助战,为己方呐喊助威,喝彩取乐。

这次的方人是宫内的女官们。以更衣为首,典侍、掌侍、内侍、命妇、女藏人等女官分列左右。每组十四名——一共选出二十八人。

这项旨意传达给左右方的头领更衣时,是在三月二日。

决定和歌题目、颁给每位参赛女宫,是在三月三日。

女官们根据自己得到的题目去安排创作和歌。竞赛当天,左右方各自拿出预先准备的和歌一较高下。

顺带提及,这是二十回合决胜负的比赛。事先便须定下各题所咏和歌之数。根据题目,有的要作一首,有的要作两首,作三首、五首的情况也有。按对决的顺序,各个题目与所要求的和歌数目,具体如下:霞,一首。

莺,二首。

柳,一首。

樱,三首。

迎春花,一首。

藤花,一首。

暮春,一首。

初夏,一首。

布谷鸟,二首。

溲疏,一首。

夏草,一首。

恋情,五首。

有关春的和歌十首,有关夏的和歌五首,有关恋情的和歌五首——总共二十首。

以左右方各预备二十首和歌来参赛计算,总共要创作四十首和歌。

女官们肯定兴高采烈地讨论各题目请哪位作者来负责创作吧。

“请我吧……”

“我做的恋情诗可谓惊天动地啦! ”

——和歌作者们向女官们推销自己。

“什么地方有高手呢? ”

女官们和有关的人都会四处向熟人打听。

且不说过程了,最终选出了如下的歌人:左方为——朝忠卿( 六首) .橘好古( 一首) .少式命妇( 一首) .源顺( 二首) .坂上望城( 二首) .大中臣能宣( 三首) .王生忠见( 四首) .、本院侍从( 一首) .右方为——中务( 五首) .藤原元真( 三首) .藤原博古( 一首) .平兼盛( 十一首) .左方为八名,右方为四名。

其中,朝忠、顺、元真、能宣、忠见、兼盛、中务等七人属于三十六歌仙。

歌人数目之所以少于赛歌之数,且左右方歌人人数不一,是由于并非一人限一首作品,而是允许一人作多首和歌的缘故。

歌会的一般做法,不是到了现场才知道歌题,即兴作歌,而是允许根据题目事前做好。

左方的方人领队,是宰相更衣源计子。

右方的方人领队,是按察更衣藤原正妃。

裁判由左方的上达部、左大臣藤原实赖担任。

本应中立的裁判由左方的人来担任虽然有失公平。但作为仅次于天皇的掌权者,由他来做裁判,也是个合适的人选吧。

然后,左右方各有一名朗诵者,即讲师。

左方的讲师是源延光。

右方的讲师则是源博雅。

在三月十九日,公卿们也分为左右方,其他“念人”

也在这天选定。

所谓“念人”,不像方人那样要为本方争胜。而是为双方欢呼喝彩的人。

这是一场集当时平安京杰出人才于一堂的活动,参加者有贵族、文化人、音乐人、艺术家等。

于是,天德四年三月三十日下午四时——这样的一场歌会开始了。

博雅在喝酒。

他在安倍晴明家的外廊内,面对着庭院,盘腿坐在蒲团之上,将斟满酒的琉璃杯端到嘴边。

酒是来自异国的酒。

用葡萄酿造的胡酒。

晴明身穿宽松的白色狩衣,支起一条腿,背靠在柱子上。

晴明跟前也放着琉璃杯,斟满异国的酒。

正是春去夏来之际。

时间已是夜晚。

晴明和博雅之间放着一盏灯,火焰的周围飞舞着一两只小虫子。

庭院里芳草萋萋。

后来居上的夏草,长得比鹅肠菜、野萱草等春草高,春草被淹没在夏草中,无法分辨。

与其说是庭院,其实更像一块野地。

草木在晴明的庭院里自由生长。青草和绿叶的气味,飘荡在夜色里。

博雅一边深深地呼吸着混杂了胡酒酒香和草木清香的大气。一边喝着酒。

庭院的深处有樱花开着。

是八重樱。

叶问密密麻麻地开满浅桃红色的花朵,把枝条都压坠下。

除此之外,对面有开着花的迎春花,远处缠绕着老松树的紫藤也垂下好几串花朵。

八重樱、迎春花、紫藤本是夜间开放的,所以它们的颜色和形状无法看得太分明。

但是,花朵和叶子的气味,比眼前所见予人更为深刻的印象。

“哎,晴明……”

博雅望着夜幕下的庭院开口道。

“什么事? ”

晴明应道,他的红唇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并不是只有眼见之物才存在啊。”

“你指的是什么? ”

“比如说,紫藤就是。”

“紫藤? ”

“虽然看不见它开在院子里的什么地方,但却飘来令人心醉的香气。”

“嗯。”

晴明静静地点点头。

“你和我也是一样嘛,晴明……”

“哦? ”

“今天见面之前,我们处在不同的地方,对吧? 虽然待在彼此看不见对方的地方,但一见面,我们就又在这里喝上了。就算见不着对方,我们都确实存在着,对吧? ”

“嗯。”

“就说紫藤,它的香味也是一样。虽然眼睛没有看见,但它的香味是不容置疑的。”

“你想说什么,博雅? ”

“就是说嘛,晴明,我觉得,所谓生命,也不过如此吧。”

“生命? ”

“对呀。例如,院子里长着草,对吧? ”

“嗯。”

“但是,就以野萱草而言,我们看见的,也不是野萱草的生命。”

“什么意思? ”

“我们看见的,只是它的颜色、它的形状而已。不是看见野萱草的生命。”

“噢。”

“我和你也是一样。我此刻只是以人的模样,看着一个我所熟悉的、叫做晴明的男子的脸而已,我并没有看见叫做晴明的那个生命本身。你也同样,所看见的只是一个叫博雅的男子的模样和色彩。也不是看见我的生命本身。”

“没错。”

“明白吗? ”

“然后呢? ”

“‘然后’是什么意思? ”

“接下来你得说‘因此就怎么样怎么样’吧,博雅? ”

“没怎么样,就是这样而已。我只想说,尽管眼睛看不见,生命还是存在。”

“博雅。你刚才说的话真是很了不得。那些阴阳师或者僧人,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也是极少数。”

“是这样吗? ”

“就是这样。明白吗,博雅? 你所说的,关系到咒的根本问题。”

“还是咒? ”

博雅皱起眉头。

“是咒。”

“等一等,晴明,我刚刚好不容易明白点,正心情愉快地喝酒呢。你一提到咒,我的好心情一下子就会无影无踪了。”

“不用担心,博雅,我会用你明白的方式说……”

“真的? ”

博雅半信半疑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

“嗯。”

“好吧,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晴明,我会用心去听,拜托你说得尽量简短。”

“应该的。那就从宇宙说起吧……”

“什么是宇宙? ”

宇,即天地、左右、前后——也就是说,是空间。

宙。即过去、现在、未来——也就是说,是时间。

将之合而为一,作为认识世界的词汇,此时已为中华文明所拥有。

“人为了理解存在于天地间的事物,使用了咒的概念。”

“啊?!”

“也就是说,人是运用咒的手段,来理解这个宇宙的事物。”

“什、什么? ”

“换个说法也行:宇宙是由于人看见它才存在的。”

“不明白。我不明白呀,睛明。你不是说要说得让我能懂吗? ”

“那就来谈谈石头吧。”

“哦,谈石头吧。”

“是石头。”

“石头怎么了? ”

“例如,有个地方有一块石头。”

“噢,有一块石头。”

“它还没有取‘石头’的名字。也就是说,它还只是一块又硬又圆、没有名字的东西。”

“但是,石头不就是石头吗? ”

“不。那东西还没有成为‘石头’。”

“什么?!”

“人看见了它,给它取名为‘石头’——也就是说,给它下了‘石头’这个咒,石头这东西才在这个宇宙里出现。”

“不明白。比如说,不管有没有人给它取名,它从前就在那里。以后也在那里吧? ”

“对。”

“既然如此,那东西是否在那里,与咒之间,就没有关系了嘛。”

“然而。如果不是‘那东西’,而是‘石头’,就不能说没有关系了。”

“不明白。”

“那么。那块石头到底是什么? ”

“什么?!”

“石头首先就是石头。”

“噢。”

“假定有人拿它砸死了人。”

“噢。”

“那时石头就成了武器。”

“你想说什么? ”

“它虽然只是块石头,但通过一个人拿它去打另一个人的行为。那块石头就被下了‘武器’的咒。以前也举过这个石头的例子。你怎么看? 这样的话,明白了吗? ”

“明、明白……”

博雅勉强点点头。

“跟那个例子一样的道理。”

“什么道理一样? ”

“就是说,最初只是躺在地上的那块又圆又硬的东西,仅仅就是那个东西而已,它什么也不是。但是,它被人看见了,被加上了‘石头’的名字。也就是说,有人给它下了‘石头’的咒,这世界上才出现了石头这种存在——这样说是可以的吧? ”

“不可以。”

“什么东西不可以? ”

“哎。晴明,你不是想蒙我吧? ”

“没打算蒙你。”

“不,你有这个打算。”

“好吧,那就来谈谈和歌也是一种咒吧。”

“和歌? ”

“对。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于是把它写成和歌,抓来捆绑在语言上,终于弄清楚了。”

“弄清楚什么? ”

“就是原来我们在喜爱着谁那种感觉。有时候,人们必须在这种感觉上加上”

和歌“这种咒,使之成为语言时。这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所谓咒,是语言吗? ”

“噢,算是吧。很接近。”

“接近? ”

“虽然很接近,但语言本身并不是咒。”

“那又是为什么? ”

“因为语言只是承载咒的容器。”

“什么?!”

“所谓咒,暂且先以神来比喻吧。咒,是奉献给神的供品。所谓语言,就是承载这份供品的容器。”

“我不明白,晴明。”

“有了悲伤这个词汇,人们才能将心中那样一种感情。装载在这个叫做悲伤的词汇之中。悲伤这个词汇本身不是咒。只有在承载了心中的那样一种感情,这个世界才产生了称为‘悲伤’的咒。咒并不能单独存在于这个世上。语言也好,行为也好,仪式也好,音乐也好,和歌也好,只有被这些容器所装载,这个世界才产生了咒。”

“噢……”

“比方说吧,心爱的人啊,我见不到你,每天都很伤心——这样说的时候,你能从伤心那个词汇中,仅取出伤心的感情,博雅,可以把它给人看吗? ”

“……”

“或者相反,不用语言、不用绘画、不呼吸、不喘粗气、不做任何事。你可以把‘伤心’这东西传达给别人吗? ”

“……”

“语言与咒,就是那么一种关系。”

“……”

“也就是说,这和生命本身不能够从你我身上取出、展示给他人是同样的。”

“……”

“生命这东西,只有存在于你我呀、那边的花草呀、虫子等所有生物之中,才能看见,才能呈现在这个宇宙之中。没有这样的容器,显出‘生命’本身、让别人感觉到你的‘生命’等,都不可能。”

晴明微笑着说道。

博雅显得愤愤不平。

“你看,还不是像我说的那样子吗? ”

“什么那样子? ”

“你一谈咒,不出我所料,我就变得糊里糊涂的了。”

“不。你很明白的。”

“但是,我刚才的好心情好像已经不知所踪了。”

“对不起。”

“不必道歉。”

“但是,博雅呀,我刚才吃了一惊呢。你不依赖复杂的理论、思考,就直截了当地抓住了事物的本来面目。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是极少有的啊。”

“你这是夸我吗? ”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哼哼……

“放心了。”

博雅盯着晴明的脸看,然后喃喃道:“虽然说不出所以然,不过我觉得你像是真的在夸我。”

“与其听阴阳师的无聊戏言,不如听你的笛子,心情更为舒畅吧……”

“可是,晴明,去年也是这样子,到了这个时节,我一下子就回想起那件事情。”

“哪件事? ”

“就是前年举办歌会的事。”

“对呀,那场歌会也是这个时节的事。”

“三月三十日——那时候,也是樱花盛开、紫藤和迎春花也开了……”

“说来,就是玄象被盗的那年啊。”

“那时候,为了取回被异国之鬼窃走的琵琶玄象,我和你不是还去了罗城门吗。”

“对。”

“刚才你谈到和歌什么的,所以我又回想起壬生忠见大人的事了。”

“是那位吟诵‘恋情未露’的忠见大人吗? ”

tt你刚才说的事,让我联想到忠见大人。真叫人无可奈何啊。“”我刚才说的事? “

“你不是说,和歌是咒吗? ”

“是那个啊……”

“歌会进行的时候,我也够狼狈的……”

呵、呵、呵……

晴明见博雅挠头,拼命抑制住笑声。

“博雅,你当时把和歌念坏了吧。”

“请你别提那事。”

“是你先提的呀。”

“我怎么就非提这事不可呢!”

“这可别问我,博雅……”

博雅扬起头,望向昏暗的庭院深处,仿佛想起了仟么事。

“那个星光灿烂的晚上,我觉得已是梦中发生的遥远的事情了。”

“所谓宴会,过后再看的话,即便是昨夜之事,也觉得好像是发生在遥远的从前的事。”

“嗯。”

博雅直率地点点头,自言自语般嘟哝道:“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啊。晴明。”

天德四年三月三十日,宫内歌会开始于申时——下午四点左右。

地点在清凉殿。

自当日的清晨起,藏入所的杂役来到这里,忙着布置会场。

清凉殿的西厢的七个房间一律挂新帘子,中央是圣上的御座,放御椅。御椅左侧放置屏风,有一张放东西的桌子。

御椅左右是女官们的坐位,在连接清凉殿和后凉殿的渡殿,设置了以左大臣藤原实赖和大纳言源高明为首的、左右上达部的公卿们的席位。

正式记录中表明。圣上出现并于御椅就坐,是在申时。

《御记》有记录。

首先是左右两方向天皇呈上和歌的沙洲型盆景。

所谓盆景,是模拟水湾沙洲的盆景。

盆景有两种,分别是书案型盆景和签筒型盆景。一是放置未朗诵和歌的盆景,另一个是放置已朗诵完毕的和歌的盆景。

因为左右两方各预备了书案型盆景和签筒型盆景,所以共有四个盆景。

放在天皇面前的,是书案型盆景,双方将各自的和歌放在上面。

签简型盆景放已读过的和歌,在此次天德四年的歌会中。签筒型盆景放在两方各自的旁边。

还有一点需特别指出,歌会时,左右两方的衣饰颜色是分开的。

左方着红,右方着绿。

甚至连所焚的香,也左右有别。

关于这一天的歌会,许多人或作了记录,或写在日记中。

左大臣写了歌会的裁判记录。

天皇命人写下了正式记录《御记》。

藏人私人撰写了天皇实录《殿上日记》。

另有数种以假名撰写的《假名日记》。

其实应该还有更多关于这次歌会的私人日记。记载之多正好反映了人们对这次活动所倾注的热情。

各人根据自己所见所闻写下的记录,多少各有差异,有时。某人接触之事,是其他人完全没有接触的,所以有关这一天的诸多日记,共同反映了这一天的歌会。

一位假名日记的作者,这样记述了当日的盛况:左方,典侍着红色樱袭唐表,配纱罗的褶裳。命妇和藏人着红色樱袭,配上淡下浓之紫裳。焚香为昆仑方。右方,着青衣,配相同之紫裾。焚香为侍从。

日晴则歌会迟。左方既迟,右方先进盆景。盆景以沉木为山,以镜为水,浮以沉木之舟。银制河龟二。龟甲内夹色纸,上书和歌。花足以沉木制,金色。浅香木为座。覆以柳及鸟形之刺绣。垫浅缥绮……

高贵华丽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左方的典侍着红色樱袭唐衣,配纱罗的褶裳;命妇和藏人着红色樱袭唐衣,配上淡下浓的紫裳。而右方则一身青绿。

左方的盆景台,是浅香材为底托,以沉香木做花足案承载,不是用单一材料做成。

与左方重视材质木纹及颜色相对,右方着重强调香木的珍贵。而且,材质的色调,右方以青色为主。

左方盆景的遮盖,花纹与底托相同,是苏木红的浓淡混合的花纹绫,绣有紫藤枝和五首草书的和歌。

右方的遮盖用与底托相同系统的青裾浓花纹绫,绣柳枝,也遵守花纹与色调的统一和对比。紫藤对柳枝,左右方均使用了与本次歌会题目相关的刺绣,可谓用心良苦。

这些盆景的底垫,左方为紫绮,右方为浅缥绮,这里也维持了左红右绿的色调。

左右方的盆景以埋石为山,以镜为水,这点是相同的,但左方的盆景中站立着银鹤,右方的盆景放置了银龟,旨趣各不相同。

左方盆景的旨趣,是站立的银鹤嘴衔迎春花枝条,花朵以黄金打造;与之相对,右方的银龟夹着色纸,上书和歌。

左右方都依据题意,将咏花的和歌夹在盆景的花木中,咏鸟的和歌衔于鸟嘴,咏恋情的和歌置于渔舟篝火。

金、银、紫檀,用当时最昂贵的材料,极工艺之精妙,再加灵动的巧思,制作了这样的盆景。

就这样,日暮时分,点起篝火,享用着美酒佳肴,开始了歌会盛事。

歌会最高潮时,发生了两件事。

其中之一与源博雅有关。

博雅是右方的讲师——也就是说,他被右方选为朗诵和歌的人。

这时候,博雅居然弄错了要朗诵的和歌。

以莺为题的和歌要朗诵两首,但博雅跳过了一首,朗诵了下一个题目的和歌,是咏柳的。

和歌竞赛规定不允许重来。

“失序者为负。”

因为担心次序弄乱,读错的、漏读的,两者均视为负。

殿上日记有载:白玉缺,仍可磨。夸日之谓也。

《诗经》上有这样的话:白玉即便有欠缺,仍然可以打磨,但说话有错误,就无可挽回了。这话就像是说今天发生的事啊——博雅这样评价道。

博雅此时一定相当狼狈,直冒冷汗吧。

另一件事,发生在歌会最后对决之时。

左方壬生忠见的和歌,与右方平兼盛的和歌实力相当。

连担任裁判的藤原实赖也难分优劣。

忠见所作的左方和歌为:恋情未露人已知本欲独自暗相思兼盛所作右方的和歌为:深情隐现眉宇间他人已知我相思题目是《恋情》。

这是最后第二十首的较量。

藤原实赖抱着胳膊沉吟之时,左方的朗诵者源延光又大声念起来:“恋情未露人已知,本欲独自暗相思……”

于是。右方的朗诵者源博雅以盖过源延光的音量吟诵己方作品:“深情隐现眉宇间,他人已知我相思……”

但是,无论怎么使劲,依然难分高下。

实赖为难之下,上奏天皇。

“两方所作和歌均极优秀,实非臣能断言一方为胜、一方为负。”

但是,圣上毕竟是圣上,不会说“那你就判双方平手”

这样的话。

“实赖呀,我明白你的意思。双方的作品都很好。不过。即便这样你也要分出胜负啊……”

“俱为佳作,仍须裁定。”圣上说,你还是作个决定吧。

担任裁判的左大臣实赖被难住了,无奈之下,打算把裁决的职责让给右方的大纳言源高明。

“高明大人,您意下如何? ”

源高明大纳言一直弯着腰。脸上堆着殷勤的微笑。就是不吭声。

这期间,左右两方的人此起彼伏高声朗诵着本方的作品。

实赖一直在窥探圣上属意于哪一方,但却一无所获。

一想到万一自己的选择与圣上的意愿相左。他就无法拿主意了。

但是,此时圣上正小声嘀咕着什么。实赖竖起耳朵偷听,天皇似乎是在念叨着和歌。

“悄吟着右方的和歌。”

实赖自己记的裁判记录上写着。

圣上是在念平兼盛的“深情隐现”句。

源高明也听见了。

“天意在右啊。”

高明向实赖悄语道:似乎圣上喜欢右方的和歌。

于是,实赖终于下了决心,判右方获胜。

结局是——左方十二首获胜。

右方三首获胜。

平分秋色的五首。

即便没有源博雅读错两首次序因而判负,左方仍获大胜。

比赛结束,盛大的宴会开始了。

美酒佳肴,欢歌笑语,能够摆弄乐器的人都一显身手。

某假名日记的作者写道:夜深,胜负已定,乘兴玩乐。众人欢聚一堂,管弦之声不绝。

左方。左大臣弹筝,朝成宰相吹笙,重信大人舞蹈。藏人重辅吹笛。之后实利朝臣唱歌。琵琶伴奏。

右方。源大纳言弹琵琶,雅信宰相跳舞,大藏卿伴奏。博雅大人吹筚篥,之后繁平弹筝,公正唱歌c 笛子伴奏。

博雅此时还弹了和琴。

博雅的音乐才华出类拔萃,因为他作过《长庆子》的曲子,颇得女官们的好评。

没有不散的筵席。

《殿上日记》这样记述宴终的情景:东方既白。仪式结束,大臣以下,歌舞退出。

宴会持续到黎明时分,天皇已回深宫。不久,大臣以下。众人载歌载舞地离开了。

就这样,一场名留青史的歌会就结束了。

不想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因为这一件事,这次天德四年三月的歌会。就更为深刻地铭记在历史上了。

左方进行最后一个回合的赛事的作者,与右方的平兼盛一争高下的壬生忠见死了。

忠见的“恋情未露”和歌,与兼盛的“深情隐现”和歌比拼胜负,失利之下遗憾万分,郁郁不解,转成“拒食症”,以至衰竭而死。

壬生忠见变成了鬼,夜夜出没于宫内。

“所以说呀。晴明……”

博雅边饮酒边说:“一到这个时候,我就必定想起那次宴会和忠见大人。”

虽已时隔两年,但似乎博雅仍未能与过去的岁月拉开适当的距离。

只有些微的风。

夜色中,庭院的杂草开始轻轻摇曳。

博雅贪婪地呼吸着充满植物芬芳的大气,浅斟慢饮。

“竟然还有那样的鬼啊……”博雅叹息。

“鬼? ”

“忠见大人的事嘛。”

“忠见大人嘛……”

“圣上知道忠见大人鬼魂的事,是在什么时候? 也许是一年之后吧……”

“他那种地位的人,对那些无聊事——像宫内闹鬼那样的事,在乎得很吧? ”

“‘他’是谁? ”

“圣上啊。”

“喂,晴明,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别管圣上叫‘他’吗‘”

“是吗? ”

晴明无所谓地微笑着。

最先因为壬生忠见的鬼魂而闹事的,是那些工匠。

源博雅为壬生忠见鬼魂之事拜访晴明,是在应和元年春天。

也就是距天德四年那场宫内歌会约一年之后。

像往常一样,博雅和晴明在向着庭院的外廊内相对而坐。

距八重樱开放之期尚早。

而庭院深处的山樱已是花团锦簇,花压枝低。

淡桃红色的花瓣,无风之时也一片片悄然坠落。

一片飘落,尚未着地之时,男一片已离枝。

这是一次不期而至的拜访。博雅不带随从,独自步行过来——他虽为朝臣,偶尔也有这样率性的举动。

时值上午。正是院里杂草叶尖凝着露珠,还没有干掉的时候。

“不碍事吧? ”

博雅同晴明。

“中午有一个客人来,在此之前有时间。”

晴明望望博雅,后背往柱子上一靠,接着说:“有事的话,说来听听。”

“忠见大人的怨灵出现在宫内,想必你已知道? ”

“就是壬生忠见大人的鬼魂那回事吗? ”

博雅点点头:“没错。”

壬生忠见是壬生忠岑的儿子,后者作为《古今和歌集》的编者之一闻名遐迩,他作为歌人,死后被列为三十六歌仙之一。

天历三年——从天德四年的歌会算起,七年前举办歌会时,忠见也为多个题目创作了和歌,两次歌会之间的时期内。他还好几次在其他歌会上推出作品。

称之为歌会专家有点难听。但这样的歌会人才,相应的名气也不小吧。

他年约三十出头,是个小官,任摄津的大目,属于地方职位。以官阶而言,是从八位上。

他没有钱,上京参加歌会时,住在朱雀门的曲殿。所谓曲殿,是大门警卫睡觉的地方,说白了,就是门卫的值班室。

他以暂借一席之地的方式,栖身在那里。

这一点。正好说明壬生忠见在京城里连个把熟人也没有,没有人照应一下他的落脚点。

金钱方面肯定也相当困窘。

他一定是在摄津听说了歌会的事,饥一顿饱一顿地赶到京城,推销自己的和歌。

对于像忠见这样的低级官员,歌会正是难得的机会,让他们获得公卿大臣们的认可,争取额外的收获。

壬生忠见的怨灵出现在宫内,是去年春天宫内举办歌会活动结束后不久的事。

忠见自歌会结束的第二天起,就病倒了。

他患了拒食症——食不下咽,日见消瘦、衰弱。

如果硬把食物塞进他的嘴里,就会呕吐。

即便好不容易喝了一点稀粥,还是马上就吐出来。只有两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人们纷传。原因在于他的“恋情未露”和歌负于兼盛的“深情隐现”和歌,使他心气难平而致病。

兼盛和忠见年龄相差无几,都是三十岁出头。

兼盛特地去探视此时的忠见。

忠见看上去已瘦成皮包骨的模样。

兼盛到访时,忠见正躺倒在铺稻草的地板上。

“恋情、未露……”

他缓慢地欠起身,小声吟诵着自己的和歌:“……人已知。本欲独自暗相思。”

忠见的脸向着兼盛的方向,眼睛却没有看兼盛。

看样子他没有换过衣物,也没有洗过澡,身上散发出动物般的臭味。

“他简直是要变成鬼了。”

据说兼盛从忠见处回来后,这样说道。

歌会后过了半个月,忠见死了。

说是他瘦成了幽鬼的样子。抱起他的遗体时,身子的重量还不到病倒前的一半。

不久,忠见的怨灵变成了鬼,出现在宫内。

夜半三更之时,忠见之鬼便出现在举办歌会的清凉殿附近。

“恋情未露……”

他用沙哑、凄楚的声音吟咏着自己的和歌。

边吟边走过仙华门,穿过南院,在紫宸殿前消失。

忠见的鬼没有干什么坏事。他出现、吟诗、轻飘飘地走过,然后消失。

仅此而已。

看见过的人不多。

值夜的人偶尔看见罢了。

害怕是害怕,但因为出现也不多,甚至某种程度上,这件事被当成了玩笑。

“忠见今晚有何贵干呀? ”

“是在苦吟新作吧。”

在知情人中间,对忠见一事有默契:只要不传到天皇耳边就行。

“结果,圣上最终还是知道了。”博雅说道。

“好像的确是这样。”

晴明右手托腮,点点头。

“怎么,你也知道了? ”

“是因为工匠们看见了,对吧? ”

“没错……”

博雅点点头。

谁都知道,此时清凉殿来了很多工匠,在那里干活儿。

因为打雷起火,烧着了清凉殿。这是去年秋天的事。

修复工作从去年起就一直从早到晚地在宫内进行着。

“可是。圣上急于把它修好……”

约十天前起,好几个工匠深夜仍未离去,要把能赶出来的功夫都用来赶工。

现场燃着篝火,有时要赶工到深夜。

那一次——据说在六天前的晚上,偶尔留下来的三名工匠看见了忠见。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声音。

开始以为是幻听所致,再侧耳倾听,的确是人的声音。

一个男子用沙哑的声音吟诵着:“恋情……”

随之。从仅修好一半的清凉殿阴暗处,出现了一个身上发着惨白磷光的人影。

人影吟着和歌,缓缓地从黑暗中轻盈地走过来。

人影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三名工匠在场一样,通过了那个地方。

“……未露人已知……”

人影边吟边转向左边。

“本欲独自暗相思……”

折向紫宸殿方向后,消失了。

身后只留下沉沉的黑夜。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个晚上。

壬生忠见的怨灵变成鬼出现,夜夜吟诵着自己的和歌,在紫宸殿的方向消失…

这个说法传到了天皇耳朵里。

“然后呢? ”晴明问道。

“圣上对此大为紧张呢。他下令让……”

博雅眼珠子向上翻翻,看了看晴明。

“让我去? ”

“对。”

“我嘛。也见过忠见的怨灵几次,但他是无害的。他不向外。全都是向内的。

让他留着,现在这样子,在某种情况下还是有用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

“也就是说,因为整个宫内的气脉,包括忠见在内,都很平稳。如果驱逐了无害的东西,以致破坏了稳定,反而有可能发生怪事,有可能被更加不好的妖魔鬼怪附体呢。”

“晴明,既然你这么说,此话应不假。可是问题是圣上并不是那么想的……”

“他……”

“喂喂,不是说过不要那样称呼了吗? ”

“让式神每天晚上到他那里去,在他耳边小声叮嘱:别管忠见,就让他那样好啦——好吗? ”

“要是暴露了,你可有性命之虞啊,晴明。”

正当博雅说话之时,一名身穿唐衣的女子,从对面婀娜地走过来。

她来到晴明跟前,略低一低头行礼说:“您约的客人到了。”

“带他过来。”

晴明说完,那女子又低头行礼。循来路离去。

“那么,我且退下吧……”

博雅想站起来。

“不必,博雅。你就在那里好了。因为这位来客所要求的事,与你刚才说的情况不无关系。”

“这是怎么回事' ”

“因为客人是壬生忠见的父亲,壬生忠岑大人。”

壬生忠岑穿着陈旧褪色的窄袖便服,端坐在晴明和博雅面前。

这位老人年已八十有半的样子。两鬓雪白。看上去像一只猿猴。

晴明介绍了博雅之后,忠岑小声说:“您是歌会时右方的讲师吧。”

王生忠岑曾做过泉大将藤原定国的随从。为是贞亲王歌会、宽平御时后宫歌会、亭子院歌会等创作过和歌。他作为歌人的实力获得认可,被任命为《古今和歌集》的编选者之一。

延喜五年(即公元905 年)在平贞文歌会中,左方的第一首和歌是他的作品:春来吉野山夸朝影朦胧此作被选为《拾遗》的卷头歌。

同年,他为泉大将藤原定国的四十大寿献屏风歌。又过了两年,宇多法天皇行幸大井川,忠岑扈从,吟诵了和歌,留下了有别于纪贯之的《假名序》。

在《古今和歌集》以前的歌会中,忠岑留下了不少与纪友则等人并肩的作品,但自延喜七年为大井川行幸献上和歌之后,他就再没有留下作品了。

博雅当然知道这位歌人的大名。

“是的,我担任了讲师。”博雅回应道。

博雅的官位是三位,忠岑的官位是六位——这样的身份差别,一般不可能同坐于廊内、正面相对,但在晴明的宅院里,这样相处变得理所当然。

反而显得博雅尊敬年长且已负歌人盛名的忠岑。

“忠岑大人……”

晴明将视线移向王生忠岑:“这位博雅大人也是为了同一件事过来的。”

“哦,是为了忠见的事? ”

“是的。”

晴明予以肯定。

“那么,博雅大人也知道圣上要下旨镇住忠见之灵? ”

“是我带这道圣旨来给晴明的。”

听博雅这么说,忠岑叹了口气。

“唉。真是……”

“您有什么隐情吗? ”博雅问。

“博雅,忠岑大人请求是否可将第二十首和歌的赛事,换一首和歌再比赛一次。

忠岑大人说,这是镇住忠见怨灵的最佳办法。“

“再比赛一次? ”

“当然是私下进行即可。如果兼盛大人答应的话,加上兼盛我们四人就行。裁判由晴明大人担任,讲师则与那一晚相同,是博雅大人……”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

博雅这一问,忠岑便深鞠一躬,说:“说实话。其实那首‘恋情未露’和歌,并不是忠见所作。”

“是代作吗? ”

“是的。”

忠岑点点头。

“但是,代作并不稀奇。迄今许多人的歌会之作,都是他人代作。仅此并不足以成为重赛的理由……”晴明说道c 情况正如晴明所说,这一时期拿到歌会上的作品,未必都是作者本人的创作。

许多歌人把别人吟咏的和歌当做自己的作品推出,这样的做法很普遍,也是被认可的。

“但是,说是代作,在此我却要老实说出来,创作那首和歌的,其实是鬼。实在是很丢脸啊。”

忠岑满脸惭愧说道。

“鬼?!”

博雅不觉叫了一声。

“是鬼。而且不仅是那首和歌,那天晚上忠见所有的和歌——不,迄今我和忠见在歌会时吟诵的所有和歌,其实都是鬼吟诵的。”

像是豁出去了,忠岑一口气说完,这才打住。

“全部……都是鬼? ”博雅问。

“是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说来话长。我初次遇鬼,是在宽平三年的春天……”

“那么说——”

“是距今七十年前,我十八岁的时候。”

忠岑喉间带着痰音说起来。

我生于贫困的地方官之家……

壬生忠岑开始叙述。

因自幼便深切体会到贫困的滋味,从明白世事起,便有了进京谋求更高官位的心愿。

“卑微的小官真的很糟,不做到高级的宫位,不可能过上像样的日子。”

这是父亲经常念叨的话。

忠岑喜欢创作和歌。

虽然不是高手,但好歹也算自幼能够吟咏和歌。

千方百计想要以创作和歌为进身之阶,只要有歌会之类的机会,便到处找门路推销自己的作品,然而都失败了。

只要有钱,便能托上更大的人情、门路。也能推销自己的和歌,但他既没有钱,也没有门路、熟人。

我降生在一个什么家庭啊! 忠岑甚至诅咒过父亲的窝囊,但后来,他明白到自己并没有创作和歌的才华。

好歹能咏歌——然而毕竟只是还算不错,却实在不是歌会那样的场合拿得出手的。

不过,是否好歌,自己还是能明白。

只要他听过,就能判断出那首和歌的高下,分得出是好歌还是坏歌。他察觉到这一点。

因此,他也能估计自己的歌才大致在何种程度。

“具备辨别和歌好坏的眼力和创作和歌,看来是两回事啊。”忠岑叹道。

那一年,忠岑来到京城推销自己的和歌,但心愿未酬,更痛感自己没有创作和歌的才华。

钱花光了,回乡不成,他上了比壑山。

跟和歌分手吧。只要能回故乡,再也不进京了。

再也不作和歌。

他边上山边想,泪流满面。

当时是春天,是山樱盛开的时节。山路上沿途开满樱花。

花团锦簇压枝低,花瓣在没有风的时候也散落下来。

满山嫩绿之中,置身山樱盛开的一角,仿佛被轻盈的白光所包围。

多美啊……

自己除了和歌之外,别无他能。自己惟一的才能,又较之他人为劣。

忠岑如此年轻便知道了自己的才具。

雪白的樱花,在忠岑眼里呈现一派伤心之色。

正当此时——他听见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仿佛是神的声音。

新芽嫩绿蔚成霞离枝尤香是樱花好歌。

而且,似曾相识。

那么。是在哪里听过? 正寻思时,又听见了吟咏同一首和歌的声音。

那么……

有人在吟诵这首和歌吗? 那声音好像发自眼前盛开的樱花。也似来自头顶上的樱花树梢。

但是,既没有人攀上樱树,附近也没有人迹。

对了,是《万叶集》吧……

《万叶集》的无名氏作品中,应有这首和歌。

忠岑为了应和那个又传过来的声音,自己也吟诵起那首和歌。

当那个声音说:“新芽嫩绿蔚成霞——”

忠岑便接上道:“离枝尤香是樱花。”

从树干上方传来愉快的哈哈笑声。

可是,左看右看,都不见人影。

难道是看不见身影、却喜欢和歌的鬼吗? 难道是鬼对这山中盛开的樱花美景一见忘情,情不自禁地脱口吟出了佳句? 就算真的是鬼,忠岑也不觉得害怕。

当时的事仅此而已。

回到摄津国,几天后的某个夜晚,忠岑正独自苦吟。

他想创作和歌。

夜已深。

但是。越是苦思冥想越不得要领。

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才华——似乎自看透这点的那一刻起,他比之前更加难得好词句。

“入春——”

忠岑试说出第一个词组,感觉还不坏。

其后应接上“惹愁思”呢,还是其他表达? 他迟疑不决。

“入春——”

再次把同一词组说出口时,一个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即念吉野美——”

“吉野美? ”

忠岑刚一接口,马上有一个声音结句:“山绕飞霞心中现。”

“入春即念吉野美。山绕飞霞心中现。”

得一佳句。

“是谁? ”

忠岑一出声,那个声音便道:“是我是我。”

“你? ”

“是我。前不久,我们不是还在比壑山相会了吗? ”

“那时候……”

那声音没有答这个问题。又说道:“我为你作和歌怎么样? ”

“作和歌? ”

“对。你当时不是在想。自己没有作和歌的才华吗? ”

“照此说来,你不就是鬼吗? ”

“对呀。我就是你们所说的鬼啦。不过,我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鬼呀。”

“啊……”

“你知道《万叶集》里的那首和歌:”新芽嫩绿蔚成霞,离枝尤香是樱花‘吗? “

“当然知道。那天,在比壑山的樱树下,你吟诵的不就是这首和歌吗? ”

“这首作者列为无名氏的和歌,正是我的作品。”

鬼的声音大了起来。

“怎么……”

“我作的和歌流传世上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两首,而且都列为‘作者不详’。

这是多么可悲的事啊。我实在是太恼火啦! “

说着,鬼的声音变得高起来。

“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事?!”

呜呜! 嗷嗷! 鬼放声痛哭。

“我死后,因为执著于和歌,死不瞑目而变成了鬼啊!”

即便是鬼,一见美丽的樱花,就自然地将自己所作的和歌吟诵出来——那声音,也就是鬼,说道。

“你不想参加歌会? ”

“想倒是想。”

“既然如此,你就让我来写和歌。我代你作,你可凭这些和歌参加歌会。”

“行得通吗? ”

“没问题,因为是我作的。”鬼说道。

鬼又劝忠岑:你好像想过不再作和歌了,对吧? 不如接受我的提议,怎么样?

让我一显身手吧。你以参加歌会为乐,我则以自己的作品在歌会上被朗诵为乐。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迟疑再三,忠岑最终听从了鬼的话。

之后,每当传来举办歌会的消息,鬼便找上门来。

“我来啦。”鬼打招呼。

“这次拿出什么作品好呢? 对了,这个怎么样? ”

鬼兴高采烈地创作起来。

一年如此,三年仍是如此……

“最终,连儿子忠见也被鬼附了体,直至今天。”

忠岑对晴明和博雅说。

“原来如此。情况已大致明白了。现在那鬼的情况怎么样? ”

听完忠岑的叙述,晴明又问。

“它和忠见一起来京城之后,直到现在,将近一年都杳无音信,不知道它在哪里,在干什么。”忠岑回答。

“是这样……”

“不过,事情至此还没有结束。”

“还有什么事? ”

“请看一下这个好吗? ”

忠岑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片,递给晴明。

晴明打开纸片,看里面的内容。

上面写了一些字。

像是和歌。

一看纸片,晴明不禁称奇:“哎呀。”

“究竟是什么? ”

从晴明身边探头窥视的博雅也不禁喊叫起来:“哇——”

纸上写的是这样的和歌:眉宇之间隐深情人问是否我相思“晴明。这不是……”

博雅说道,“……和兼盛的和歌一模一样吗? ”

“的确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呢? ”

“忠岑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晴明问。

“那旱我编纂《古今和歌集》时,没有收入集中的许多和歌作品之一。”

“它为什么会和兼盛的和歌一模一样呢? ”

“不是它与兼盛的和歌一模一样,而是兼盛的和歌跟它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兼盛的和歌以此作为原歌,仿作了‘深情隐现’的和歌。”

“是的。”

“担任裁判的实赖大人或圣上知道这件事吗? ”

“恐怕不会不知……”

以某一和歌为原歌,模仿原歌男作——这种被称为“摘取原歌”的手法,在当时是普遍的做法之一。

但是,歌会时若出现这样的和歌,无论多么好,评价都很低。

尤其是与对方的和歌难分高下时,如果一方的和歌是没有原歌的新作,当然是新作获胜。

也就是说,以此看来,兼盛的和歌应输给忠见的“恋情未露”和歌。

然而,兼盛却是胜者。

“不过,这件事兼盛大人没有责任。”忠岑说。

如果有人应为此事受到指责,那就不是兼盛,而是担任裁判的藤原实赖,或者是推崇兼盛之作的天皇。此事与他们的和歌修养有关,虽然裁决是根据天皇意志的,但是又不能对天皇说:你错了。

“事情就是这样。”

晴明抱起略膊,凝神闭目。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说道:“总之,我们三人先去见一次忠见大人,应该没有错的。”

“我们来努力一把的话……”

“成不成尚是未知之数呢。”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 ”

“究竟会怎么样,看今天晚上。忠岑大人且先观赏一下京城里的樱花什么的,请晚上再到这里来。”

“打扰了。”

“博雅,你也可以吧? ”

“当然。”博雅答道。

“那么。忠岑大人,您走之前请把一个东西带在身上。”

晴明说道。

“是什么东西? ”

“是类似护符那样的东西。只要有这件东西,你尽可放心地在京城里走动。”

晴明扬起头,“啪啪”地击三下掌,说道:“青虫呀青虫,把我的文具准备好。”

随即。刚才来报告忠岑来访的女子,挽着唐衣的衣裾出现了。

她的手上拿着砚盒、纸张。

晴明自己研墨,然后取过纸笔,将纸举起以使博雅和忠岑看不到,挥笔“刷刷”

写下几个字。

等墨汁干了,晴明把纸片折叠几次。说道:“好,把它放在怀里,放心观赏樱花吧。”

忠岑一边接过纸片,一边问:“非得赏樱不可吗? ”

“也不是跟晚上的事全无关系,所以务必……”

“明白了。”

忠岑将折好的纸放入怀里。,“哎,博雅,到傍晚还有时间。趁着现在让青虫买酒回来吧。”

“买酒?'‘”对,因为等待忠见大人的时候,会觉得冷。“晴明朗朗地说道。

紫宸殿前,四周被黑暗所笼罩。

月亮高悬天上,洒下满地青光。只有大门和建筑物的背光处黑糊糊的。

地上铺了垫子,晴明、博雅、忠岑坐在垫子上。

各人手中端着酒杯,饮酒。

斟酒的是青虫。

“怎么样,博雅? 幸好备了酒吧? ”

“对、对……”

博雅表情勉强地点点头。

夜深入静。

工匠们今晚没有一人留在清凉殿。

听说有忠见的亡灵出现,众人都在天黑前走了。

“忠见大人今晚会出来吧? ”博雅同晴明。

“会吧。”

晴明端起酒杯。

不久。从清凉殿方向冒出一个高亢的声音:“恋情未露……”

“来了……”

晴明小声说。

“……人已知……”

声音缓缓地接近。

不仅仅是声音。某种动静也随着那声音一起向紫宸殿方向移动过来。

“晴明,是忠见大人……”

博雅压低声音说。

月光下出现了一个人影,发出朦胧的磷光。从清凉殿方向走过来。

一步,两步……

左右脚缓缓地交替迈向前方——壬生忠见慢慢走来。

“本欲独自……”

细弱的尾音长长地拖着。

“忠见! ”

忠岑向儿子打招呼,但忠见的视线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这边空无一物。

——他只看得见自己。

他只是走着。

眼睛凝望着虚空。

“……暗相思……”

最后的声音在月光下拖曳,仿佛蜘蛛丝细长地延伸,然后消失。

在声音消失的同时,忠见的模样也消失了。

博雅茫然呆立。

“竟有那样的鬼吗,晴明……”

博雅喃喃地叹息道。

此时——“忠见……”

紫宸殿前,掩面站在忠见消失之处的忠岑小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

“忠见,忠见呀……”

声音奇特。

并不是之前忠岑的声音。

“忠见,忠见,你变成那个样子了吗? 忠见啊……”

他拾起头来。

双眼在月光下闪烁。

是泪光。

忠岑在哭泣。

“忠岑大人——”

博雅想走过去,被晴明阻止。

“等等,博雅。那人不是忠岑大人。”

“你说什么? ”

博雅僵住了,他细看原以为是忠岑的男子的脸。

那男子嘴巴歪着,长牙突出,放声痛哭着。

“怎么回事,晴明? 这人究竟是谁? ”

“是附身于壬生忠岑大人、忠见大人两代人的鬼嘛。现在,它以忠岑大人的身体为凭借,附身于忠岑大人。”

“晴明,这是你干的吗? ”

“对。我把这鬼所咏的‘新芽嫩绿’和歌写在纸上,作为咒使用,让忠岑大人拿着,唤它进来。鬼便附身于忠岑大人,一直来到这里。”

晴明来到忠岑跟前,向附身于忠岑的鬼问道:“歌会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 ”

但是。鬼答不上来。

鬼抱着头说:“啊啊,忠见啊,对不起。是我把你弄成了那样的鬼。

弄得跟我一样。“”发生了什么事? “晴明接着问道。

“那家伙——忠见那家伙,最后一首没有让我来作。他说要自己作,然后就作了……”

“就是那首‘恋情未露’的和歌吗? ”

“对。忠见第一次拿自己作的歌参加歌会,然后输掉。”

“这样一来就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晴明? 你们阴阳师懂得什么? 阴阳师能做的,就是这样子把我们抓住、又放掉而已。那又怎么样呢? ”

“你喜爱忠见父子,对吧? ”

“当然喜爱。我就是喜爱他们。他们爱和歌懂和歌,但是。没有作和歌的才华。

所以,他们需要我。“

“……”

“我给他们创作歌会的和歌很快活。这次特别高兴。如此奢华的宴会前所未闻。

我也很乐意和他们一起作。哎,F 回要作什么和歌? “

“我想问一下:是忠见大人说他自己想作和歌? ”

“对。他说无论如何也想作。就这次。所以我就说,你作吧,不妨一试。无论是怎样的和歌,由我做点手脚,能赢下来……”

“忠见拒绝了你的帮忙? ”

“对。忠见说,别多此一举。我要以自己作和歌的实力来参赛……”

“然后。那首和歌就与兼盛大人的和歌比拼第二十个回合了。”

“对。我对忠见说了,我随时可以让你取胜。歌会那个晚上,我也在现场。我说,我会在场的,一定会在场。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如果你想借我的力量取胜。

马上站起来说‘我想赢’就行。我还在。我留在现场了。忠见啊,为了告诉你这一点,我在讲师的耳边嘀咕了,使他弄错了读和歌的次序。你不觉得那事情不寻常吗? 通过那件事,你知道我在现场了吧? “

“那是你干的呀? ”

博雅的声音变粗了。

“对呀。就是我干的……”

“为什么没有实施? ”

晴明还是接着追问。

“我原打算无论忠见想不想。都要让他的和歌获胜。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

“兼盛提交的和歌,竟是我的作品! ”

“你的? ”

“眉宇之间隐深情。人间是否我相思。”

“那不是兼盛大人所作和歌的原歌吗? ”

“兼盛把它稍微变一下拿出来了。而且,他改过之后,竟比我的原作又好了几分……”

鬼的声音颤抖着,将忠岑的脑袋左右摇晃。

“我心乱如麻。不知让哪一方获胜为好。无奈之下,便撒手不管了。我逃走了,胜负就看天意吧。没想到……”

“‘深情隐现’胜了……”

“对。”

“……”

“然后,他竟然那样就死了。我真糊涂,没想到他是那样固执的人。”

“原来如此。”

“晴明,你要把我怎么样? 把我消灭吗? ”

“不。”

晴明伸手到忠岑的怀中,取出写有和歌的纸片。

忠岑神色哀伤地望着晴明。

“消灭掉也无妨吧……”

鬼小声嘀咕道。

他凝望着黑暗的虚空,好一会儿才凄凉地笑笑。

“嘿。”

像抽走了什么东西似的,忠岑的表情复归原样。

“晴明大人,这是怎么了? 发生过什么事? 我刚才是怎么了? ”

“鬼附体啦。”

“鬼? ”

“以后再详细告诉你。都明白啦。”

“忠见呢? ”

“忠见大人已经无可挽回了。这样的怨灵不是我晴明之力所能应付的。由得他是最好的办法——我向圣上禀报好了。”

“晴明。鬼呢? ”

“走掉啦。”

“走到哪里? ”

“哦,去哪里了呢? ”

晴明喃喃道。

结束

“竟有那样的奇事! ”

廊内,博雅感慨良多地喝着酒。

事过一年,匆匆春又来到。

“哎,晴明,忠见大人今晚还出来吗? ”

“应该会出来吧。”

晴明的声音显得落寞。

“不知怎么了,突然想见见忠见大人。”

“是啊。”

晴明点点头。

“要去吗? ”

“走吧。”

“走。”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提着酒瓶,晴明和博雅在夜风之中,向宫内走去。

“忠见大人也要喝酒吧。”

“是啊,他喝不喝呢? ”

二人边走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月色好啊,晴明……”

博雅冒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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