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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激战叶罗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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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玉儿见陆仲恺眼里已是泪光闪烁,心中不禁一软,拉了拉陈靖仇道:“阿仇,我们帮帮他吧。”她虽然已知陆仲恺是个妖物,但看他真情流露,拓跋玉儿自己都险些要落泪。但陈靖仇听陆仲恺说与他们一道的狐精化身士子上门求亲,心里实有点疙瘩,问道:“陆兄,你实话告诉我……”

  他刚要问,巷口忽地有个人叫道:“哎呀!陆公子!原来您在这儿!”

  这是个老人,身上衣服也很是破旧,正从巷口走过,见陆仲恺在里面,快步过来,倒头便拜。陆仲恺有点茫然,忙扶起他道:“老伯,您是……”

  老者道:“陆公子你准是忘了我了。上一回我害了病,没钱求医,只能躺在榻上等死,是您救了我。只是陆公子您太不好找了,老头子病好了,想谢您都没地方。老头子什么也没有,只有给您磕个头,表表谢意了。”

  陆仲恺道:“哎呀,老伯,这可折杀我了。现在你老身体如何?”

  老者道:“现在挺好。上回您还给我留了一包那个药,我让别人看了,他们说那是鹿茸片,是一味贵重药,前面给我服的是鹿血,也是难得的好药。老头子这条烂命,用这等好药才是折杀了。陆公子,您好人有好报,一定多福多寿,多子多孙,大富大贵……”

  这老者唠叨了好一阵,陆仲恺说自己另有要事,马上要走,这才脱身。陈靖仇和拓跋玉儿跟着他走去,离得好远,还见那老者站在那儿向他们招手。待另找了一个僻静地方,陆仲恺道:“陈公子,你有什么要我实言相告的?”

  陈靖仇要他说的,便是害没害过人。但听那老者所言,陆仲恺确实不会害人,反倒救过不少人,那些鹿血、鹿茸片,自是他自己身上的。他心道:“你倒是惠而不费,全是现成的。”只是陆仲恺能这么做,竟是有仁医之心,自是不可能去害别人,他叹了口气道:“有位老仙人跟我说,人心坏了,远不如妖,而妖持心若正,亦成正果。陆兄仁心,将来必成正果。”

  陆仲恺听他夸赞自己,有点忸怩道:“陈公子客气了,我要成正果可难,师父的本事十成里我都学不了一成。”

  陈靖仇一听这话,心道:“这些师父说的好像都一样,我师父以前也常说他的十成本事里我学到的不到一成。”只是陆仲恺的师父教的只是医卜之术,学了个十成十,也斗不过那叶罗什。他道:“陆兄放心,我一定将你的那个……岱娘救出来。”

  陆仲恺又惊又喜,道:“她姓乔,跟她爷爷姓的。陆公子,你能救出岱娘,我一定为你做牛做马。”

  拓跋玉儿在一边“扑哧”一笑,陈靖仇道:“玉儿姐姐,陆兄说错了什么吗?”

  拓跋玉儿忍住笑道:“牛可以挤牛奶,马可以骑,我看陆公子好像不能骑也不能挤奶吧。”

  陆仲恺被她说得大为尴尬,陈靖仇道:“陆兄,玉儿姐姐在说笑呢。你告诉我,那寒音寺在哪里?”

  陆仲恺道:“就在城北,我带……”说到这儿,却又顿住了。陈靖仇知道他害怕那胡僧叶罗什,因此不敢前去,便道:“陆兄,你就在这儿再等等你师父,我和玉儿姐姐前去救岱娘和她爷爷出来。”

  陆仲恺眼中已有泪光闪烁,向陈靖仇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陈公子。若能救出岱娘,我……”他本想再说做牛做马,但转念想到刚被拓跋玉儿取笑过,便改口说,“陈公子不论有什么吩咐,我万死莫辞。你们救出岱娘,杏山是不能去了,”说着,指了指胡同尽头的一间屋子道,“那儿是我在江都城的落脚之处,到时你们就来这里吧。”

  陈靖仇心道:“你功力低微,连那胡僧都怕成这样,我有什么要求你帮忙的。”顺口道:“陆兄放心,顺利的话,今天晚间便能回来了。”

  辞别了陆仲恺,陈靖仇与拓跋玉儿急急向城北赶去。陆仲恺说寒音寺乃是一座废寺,但叶罗什师兄弟二人来到江都,极得江都留守王世充的信任,答应重修寒音寺,将此地交付他们主持。陈靖仇虽曾见过叶罗什师兄弟一面,却不知这二人到底有什么本领,一边赶路,一边沉思,身边的拓跋玉儿忽道:“阿仇,那陆公子很喜欢岱娘吧?”

  陈靖仇“嗯”了一声。拓跋玉儿道:“阿仇,妖怪也会喜欢什么人吗?”

  陈靖仇道:“那有什么不会。”

  他想到的是古月仙人。在仙山岛上与然翁闲聊时,然翁说过,当初古月仙人与他一同行走江湖,还有一个叫江如红的少女同行。古月仙人那时就很喜欢江如红,但人妖殊途,最终这段感情还是无疾而终。他想到的是陆仲恺那个叫小胡的同伴只怕也未必就是对徐家小姐虚情假意,拓跋玉儿想的却是:“妖怪也会喜欢人,可你师父就因为我是胡人……”

  他们各想各的,寒音寺已在不远处了。江都虽然繁华,但城北却甚是荒凉,远远望去,那座寒音寺也正在修缮,尚未完工。陈靖仇本以为这寒音寺里会有不少人,但走近了才发现居然不见一个人影。拓跋玉儿正待向寺中走去,陈靖仇拦住她道:“玉儿姐姐,等等。”

  拓跋玉儿道:“怎么了?”

  “有人来了。”

  像是回答他的话,从他们身后,远远地传来一阵梵呗之声。拓跋玉儿低低道:“原来他们不在寺里。这是好机会啊,我们下手吧。”

  虽然寒音寺里没什么人,但肯定不会不设防,只是希望叶罗什没在寺里。陈靖仇道:“小心点,我们从寺后绕过去。”

  寒音寺临江而建,由于年久失修,院墙都已颓圮。现在虽在重修,但工程尚未及半,绕到寺后倒不困难。他们从后院进去,绕过正殿,沿江而行,一路上连一个人都没碰到。才到大殿不远,忽听得大殿里传来一阵禅唱:“南无佛陀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我礼佛世尊。照世大法王,在于阎浮提……”

  声音平和中正,听来便觉心气平和。陈靖仇不由一怔,心道:“这便是叶罗什?”他只道这叶罗什是个胡作非为的妖僧,但听此人禅唱,却和若清风,静如湖波,分明是个高僧大德,心里不觉有些犹豫。拓跋玉儿见他不走了,不敢说话,只是拉了拉他的衣角,陈靖仇看了看她,点了点头,闪身到后殿门口。

  门还未装好,从缝隙中看去,只见大殿中竟只有三个人在,一个是老者,边上则是个淡红衫子的女子,只是手足都被绑住了,自是乔岱娘和她爷爷,只是那老者的双足竟是树根。在这两人对面,则是一个结跏趺坐的老僧,正是叶罗什。叶罗什正垂目而坐,口中不住禅唱,身体动也不动,身边直直插了一根锡杖。

  这段禅唱不长,叶罗什念完,沉声道:“姑娘,你还不肯承认吗?只消你老实说出你的同伴在何处,我便不会伤及无辜。不然,王留守马上就要前来,等他进了寺中,老僧便不能再留情面了。”

  乔岱娘见这叶罗什竟以咒术让爷爷化出双足。爷爷本是常人,只因病后自己给他服用归元蜜,染上了妖气。自己不怕叶罗什咒术,爷爷却经受不住,但要她说出同伴下落,那是宁死也不肯的。陈靖仇见乔老双足竟是树根,心道:“糟了,这可不好办了。”正在迟疑,拓跋玉儿凑到陈靖仇耳边道:“就他一个,阿仇,我们动手吧。”

  现在的寒音寺里,就叶罗什一人在,听他意思,等一下他那师弟伽罗婆帝和江都留守王世充都会过来,那时再想动手就晚了。可是陈靖仇心里总有些不安,因为这机会实在太好了,好得简直像是故意留给他的。

  会是圈套吗?他想着。远处的梵呗声越来越近,看来那些人很快就会到来。就算是圈套,现在的机会总比那时要大一点。陈靖仇低头想了想,凑到拓跋玉儿耳边道:“我去救人,到时你带他们出去,我拦住他。”

  拓跋玉儿拉住他,轻声道:“等等!”

  陈靖仇不由一怔,正要再说什么,眼前忽然飞起一阵白烟,却听得叶罗什怒喝一声:“哪里逃!”一下冲出了大殿。

  变起突然,这胡僧居然冲了出去,陈靖仇虽觉莫名其妙,却也是救人的最好时机。他冲到乔岱娘身边,小声道:“乔姑娘,陆仲恺请我们来救你。”说着,将乔老背起便走。

  这一趟竟是顺利得难以想象,陈靖仇背着乔老一边走,一边低低道:“叶罗什怎么走了?”

  拓跋玉儿将手中的一个小布囊晃了晃,道:“还记得这个吗?”

  陈靖仇一见这布囊,叫道:“是张大哥给你的那个东西!”

  当初与张烈分手,拓跋玉儿不肯回拓跋部,硬要和陈靖仇一块儿去取神农鼎,张烈生怕她出事,临走时给了她这小布囊,说那是他早先行走江湖得来的宝物,有救命之用。拓跋玉儿揣在怀里,差不多快要忘了。方才记起这东西来,掏出布囊一抖,从中抖出几颗小豆。说也奇怪,这豆子一落地便腾起一股白烟,果然将叶罗什引开了。她见陈靖仇还要问,急道:“阿仇,先别说这些,快走吧!”

  叶罗什虽走了,但远处的梵呗之声越来越近。叶罗什说江都留守王世充马上就要到寒音寺来了,若再不走,虽然叶罗什已被引开,但那些武士到来后,仍走不脱。陈靖仇想到此处,便道:“好,我们快走。”

  他见乔老的双脚仍是树根,不好走路,脱下外套递给乔老道:“老伯,我来背你。”

  他背起乔老,转身就走。陈靖仇功力着实不浅,背上乔老也行若无事。陈靖仇生怕还会撞到叶罗什,但一出寒音寺后门,却已不见叶罗什踪影,也不知被引到了哪里,心道:“张大哥给的宝贝果然灵验。”他心急如焚,快步跑着,待出了寒音寺,尽往小巷子里钻。拓跋玉儿已用外套裹住乔老的双腿,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旁人见了只道祖父突发疾病,孙子急着背他去求医,纷纷颔首,只觉这少年孝心可感。

  他们到了先前与陆仲恺约好的地方,拓跋玉儿过去敲了敲门。刚敲过门,陆仲恺便开了门探头出来,一见乔岱娘和乔老都在,又惊又喜,低声道:“快,快进来!”

  陈靖仇闪身进了这院子,见里面甚是荒凉,但打扫得却甚是干净,顺口道:“陆兄,你怎么找来的这地方?等到师父了?”

  陆仲恺有些忸怩地道:“这儿是间空屋,我买了下来,有时在城里待得晚了出不了城,便在这儿歇息。岱娘,你怎么样?那大和尚欺负你了不曾?”陈靖仇见他不提师父,心道:“只怕他师父也不敢惹叶罗什,他不好意思说。”

  陆仲恺终于见到了乔岱娘,已是心痒难搔,急着要问长问短。乔岱娘道:“我没事。仲恺,找个地方让爷爷躺一会儿吧。”

  陆仲恺道:“有,有,我都扫干净了。”说着,走了进去。陈靖仇背着乔老进去,到屋中一看,只见这宅子虽然不大,但窗明几净,墙上还挂些梅兰竹菊的字画,和一户寻常人家差不多,心想:“陆仲恺虽是妖属,倒和居家男人没什么两样,亏他布置得这么完备。”陆仲恺见他注意到墙上字画,讪笑道:“陈公子,都是在下涂鸦,见笑了。”

  这些字画其实相当不错,陈靖仇心想陆仲恺虽然没多少道行,但医术和丹青书法都挺不错。他将乔老放下,陆仲恺见乔老的双脚竟变成了树根,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乔岱娘道:“那大和尚施法想让我现出原形,结果爷爷因为服过不少归元蜜,反而成了这样。仲恺,你能医好他吗?”

  陆仲恺搔了搔头道:“这样啊?我试试。”他说完,转身出了内室。陈靖仇和拓跋玉儿跟了出去,见陆仲恺打开外室的柜子找来找去,柜中尽是些碾钵针砭之类的医具,便问道:“陆兄,乔老不要紧吧?”

  陆仲恺拿着个碾钵小声道:“倒是不要紧,只是……”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声音道,“只是当初乔老的病很重,岱娘是用归元蜜给乔老补气才治好的。但现在他又中了那大和尚的法术,当时的病症便尽都发作出来了。”

  陈靖仇道:“乔姑娘酿的归元蜜难道不好吗?”

  陆仲恺苦笑道:“有什么不好?就跟我的鹿茸差不多,只因为岱娘是妖属,在那大和尚眼里就成了不能沾惹的东西了。砒霜有毒,可砒霜一样可以入药,治疟疾有奇效……”

  他还待唠唠叨叨地说下去,房中乔岱娘忽然叫道:“仲恺,你来一下。”

  陆仲恺答应一声,走进房里。陈靖仇正待跟进去,拓跋玉儿一把拉住他,小声道:“你凑什么热闹。”

  陈靖仇还莫名其妙,问道:“不能进去?”

  拓跋玉儿向墙上努努嘴,低低道:“你没见墙上那画吗?你还要去讨没趣。”

  陈靖仇看了看墙上,见中堂上挂了一幅画,却是一株繁花朵朵的杏树,下面是一匹白鹿。平常人家挂这些中堂,都是松鹿加一只红蝙蝠,合称为“福禄寿图”,讨个好口彩,但陆仲恺却把杏树和白鹿画在一处,寓意自是自己和乔岱娘了。

  就在这时,陆仲恺忽道:“不成!岱娘,这绝对不成!”

  陆仲恺说得很是焦急,陈靖仇和拓跋玉儿不知出了什么事,却见陆仲恺急匆匆走了出来,眼中大有忧色。陈靖仇迎上前道:“陆兄,怎么了?”

  陆仲恺道:“岱娘她要……她要将自己的杏髓喂给乔老!”

  陈靖仇正待问杏髓是什么,乔岱娘已走了出来道:“仲恺,你为了给人治病,不也把你的鹿茸割下来过吗?”

  陆仲恺道:“鹿茸割了年年都会长,岱娘,可是你若取出杏髓,就要失去一半道行,将来……将来……”

  陈靖仇这才知道岱娘的杏髓便是她的真元。乔岱娘和陆仲恺都是妖属,练就真元方能化成人形,真元对他们这些妖属来说,就是性命。他道:“乔姑娘,没别的办法了吗?”

  乔岱娘看了看他,淡淡地道:“爷爷中了那大和尚的法术,归元蜜对他没用了。我已经想过了,没别的办法,反正我不过失去四百年道行而已,又不会死。仲恺,你不是常说,与人为善,便是修行之本?我们本来不是人类,心却和人类是一样的。”

  陆仲恺道:“可是,你若失了真元,再想维持人形都难了。若那大和尚再来,逃都逃不掉……”

  乔岱娘道:“不用说了。爷爷这一生,太苦了,他现在没别的亲人,我就是他唯一的孙女,我再不救他,还算什么?仲恺,你来吧。”

  她说着,挽起一只衣袖,露出一段雪藕般的手臂。陆仲恺被她逼得没办法,咬咬牙道:“好吧。可是,岱娘……”

  乔岱娘道:“别再说了,不然就来不及了。”她说着,从桌上陆仲恺的药箱里取出一把银刀,一下刺入自己的手臂。拓跋玉儿“呀”地叫了一声,乔岱娘却若无其事一般道:“快把碟子拿过来。”

  陆仲恺苦着脸,拿过一个药碟,乔岱娘的银刀插得极深,却并没有流出血液,倒是顺着刀锋流出一些淡红色的浆汁,带着一股杏子的甜香味。陆仲恺见药碟已满,急道:“够了够了!岱娘,已经够了。”

  乔岱娘拔出银刀,道:“你快给爷爷服下。”

  陆仲恺见她的脸苍白得全无血色,心中疼痛,抓起一卷纱布道:“岱娘,快,我给你包扎好。”

  乔岱娘道:“先别管我,快给爷爷服下吧。”

  陆仲恺对乔岱娘显然言听计从,只是见乔岱娘这样,实在有点手足无措。拓跋玉儿抢上前扶住乔岱娘道:“乔姐姐,你快坐下,我给你包扎。”

  乔岱娘的嘴唇都已失了血色,但仍是微微一笑道:“谢谢。姑娘,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拓跋玉儿道:“我叫拓跋玉儿。乔姐姐,你别说话。”她从陆仲恺手中接过纱布,给乔岱娘包着。乔岱娘见陆仲恺还呆呆地站在一边,斥道:“仲恺,你还不快去!”

  陆仲恺如梦方醒,答应一声,转身走了进去。陈靖仇站在一边,见拓跋玉儿小心地给乔岱娘包扎,心道:“玉儿姐姐本来也不是细心之人,现在倒似换了个人一般。”他有心上前帮忙,但拓跋玉儿正给乔岱娘包着,他也插不上手,正在迟疑,拓跋玉儿见陈靖仇呆呆地站在一边,叱道:“阿仇,你还呆着干什么,快过来帮忙!”

  陈靖仇“哦”了一声,连忙上前,拓跋玉儿道:“把纱布剪了。”

  陈靖仇从药箱里拿起一把药剪,将纱布剪断,拓跋玉儿将纱布打了个结,道:“乔姐姐,还疼吗?”

  乔岱娘微微一笑道:“谢谢你,玉儿姑娘。”

  拓跋玉儿道:“乔姐姐,江都看来是不能待了,以后你们怎么办?”

  乔岱娘叹了口气道:“我倒没什么,只要爷爷没事就行了。”

  陈靖仇见她到此时还想着乔老,不禁有些感动,心道:“师父老说人妖殊途、华夷大防之类,若跟他说说乔岱娘之事,说不定他也会对玉儿姐姐的印象大为改观。”但想到师父那倔脾气,多半仍旧说不通,心中又有点黯然。

  拓跋玉儿给乔岱娘包好伤口,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乔姐姐,你那归元蜜到底是什么?”

  乔岱娘道:“对了,陈公子,我差点儿忘了,仲恺刚才说您的师父内伤未愈,若不嫌弃,我这儿还有一小瓶,给老师父服下,倒可有助。”说着从腰间取下一个酒盅大小的葫芦来。

  陈靖仇一直想问乔岱娘还有没有归元蜜,但见她这样子,总无法开口,没想到她自己提了出来,不禁又惊又喜,接过那小葫芦道:“啊呀,多谢乔姑娘了。”

  乔岱娘微微一笑道:“归元蜜其实也就是种能补气养神的花蜜罢了,只不过因为我是妖属,那位大师就说这也是妖物。陈公子,您和玉儿妹妹的相救之恩我无法报答,只是些微小物,陈公子别笑话。”

  陈靖仇道:“乔姑娘,你并没做什么坏事,那大和尚为什么对你这般不依不饶?”

  乔岱娘苦笑道:“大和尚说,人妖不两立,所以是妖便要除。陈公子,您宅心仁厚,定是尊师教导有方,准没这等偏见。”

  拓跋玉儿在一边不自觉地撇了撇嘴,陈靖仇知道她定在想自己师父的偏见比那叶罗什更甚,连拓跋玉儿是鲜卑人也被他划到妖物一类去了。他自不好说师父坏话,作了个揖道:“乔姑娘,多谢了,那我和玉儿姐姐先回去,若有空再来看你。”

  他急着要把归元蜜拿回去给师父,乔岱娘点点头道:“仲恺,陈公子和玉儿姑娘要走了。”

  陆仲恺给乔老喂过了杏髓,见乔老气色好多了,本来中了叶罗什的法术,双脚化成树根,此时也已恢复原状,心知乔岱娘的杏髓有效,听得陈靖仇他们要走,忙走出来道:“陈公子,你们要走了吗?”

  陈靖仇已推开门正待出去,见陆仲恺出来,忙转过身道:“陆兄,我们先走了……”他话没说完,却见陆仲恺脸一变,手中药碟都拿不稳,“啪”一声掉在地上摔个粉碎,一张脸跟见了鬼一般僵住了。他一怔,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却听身后有个人道:“原来这第三个妖精正在此处,如此甚好,一网打尽。”

  这声音极是温和,但陈靖仇听了,却是浑身一震。

  叶罗什!

  这正是叶罗什的声音!

  他猛地转过身,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老僧,正是叶罗什。他没想到叶罗什竟然这么快就追了上来,猛地抢上一步堵住门口,喝道:“叶……叶罗什!你要干什么!再上前,我就不客气了!”

  叶罗什这回也没带禅杖,站在门前,双手叉在袖中,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微笑道:“公子手段倒也不凡,老僧得见中土英雄,此行不枉。只是公子你贤愚不分,人妖不辨,未免可惜。佛法无边,除恶务尽,公子,你闪开吧。”

  先前拓跋玉儿掷出豆子,化作己形,在叶罗什眼里见有人竟然带着乔岱娘和乔老逃走,情急之下立刻追去。这几颗豆子是张烈当初从雷曹龙氏一族中得来的,便是叶罗什佛法精深,生具慧眼,一时间也看不破,结果上了个大当,让他们逃走。待叶罗什发觉自己追的竟是几粒豆子,上了个大当。这时江都留守王世充已带着随从来到寒音寺,本来是要看叶罗什法师大展神通,降妖伏魔的,谁知寒音寺里竟连先前捉到的两个妖物都逃走了。纵然王世充对叶罗什极为尊崇,见此情形也有不悦之色。叶罗什自出道以来,还是头一次栽这般大一个跟头,虽是有道高僧,但这一点嗔念仍然未能尽除,一气之下,便不惜损耗元气,以舍利塔追踪陈靖仇一行人的下落。这舍利塔是他以密教秘法炼成的,只是不能以之追寻妖物下落,但陈靖仇和拓跋玉儿都是常人,便被他寻到。他自觉失了一次手,连师弟都不曾告诉,孤身前来,要以一人之力以竟全功。到得此间,见不但先前那树妖在此,另外还有一个也在,定然便是江都的第三个妖物。这回江都妖物一扫而空,他不禁有些得意。但知道这少年虽然修为不及自己,倒也不容易对付,因此谈吐虽然温和,却已下了出杀招的决心。

  陈靖仇见他定不肯罢手,心里暗暗叫苦。如果小雪也在这儿,三人布成三才阵应能抵挡一阵,陆仲恺与乔岱娘也能趁机逃走,现在却怎生是好?他心里不住转着念头,叶罗什却已缓步上前。他身材虽然矮小,但气度非凡,走上前来,一领袈裟纹丝不动,陈靖仇恍惚中似觉泰山压顶,叶罗什上前一步,他身上的压力便要重一分,咬了咬牙,喝道:“大和尚,你枉称高僧,本当慈悲为怀,为什么如此不辨善恶!”

  叶罗什道:“善哉。顺理为善,违理为恶,一切众生识始起一想住于缘,顺第一义谛起名善,背第一义谛起名恶。人有善果,妖有恶因,公子你才是不辨善恶,待老僧以阿毗遮噜迦法与你一喝!”

  陈靖仇学的鬼谷秘术乃是道家,他对佛门实是一知半解,哪及得上叶罗什佛法精深,辩才无碍。佛门有显密二宗,显宗不修神通,密宗中却有扇底迦、补瑟迦、阿毗遮噜迦三法,扇底迦是息灾法,补瑟迦是增益富贵法,阿毗遮噜迦正是降伏法,称为缚一切万物使不自在。在叶罗什看来,妖便是妖,除恶务尽,那就是大慈悲。陈靖仇也不晓得他说的是什么,见说也说不过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左手捻个诀在剑身上一抹,心道:“紫烟罗这种障眼法已经没用了,只能以驭剑术和他硬拼,不知行不行?”

  他的手指刚抹到剑上,叶罗什的袈裟忽地一抖,右手从袖中伸出,掌中托着一尊小小的黄金舍利塔,喝道:“囊谟罗怛曩怛罗夜也曩莽室战拿嚩日罗簸儜曳莽诃药乞沙细囊钵多曳!”

  这是金刚军荼利真言。他这尊黄金舍利塔是费毕生之功修成的秘宝,向不轻用,一旦动用,妖属被收入塔中,便永世不得超生。陈靖仇只觉在空中的飞剑霎时如陷泥沼,竟有被这舍利塔吸入之势,依稀便是当时和墨砚农相斗,飞剑险些被他收去的情形,只是叶罗什舍利塔的吸力远较墨砚农的风火旗门为大,情急之下,向乾门吐出一口气,将长剑收回掌中。收是收回了,可是这长剑在手中却似重了好几倍,几乎不像是平常用惯的那把剑了,心中又惊又惧。

  叶罗什见金刚军荼利真言居然没能收了这少年的飞剑,倒也微微有点惊叹,心道:“这少年的术法倒也了得。”他厉声喝道:“公子,你再执迷不悟,与魔道同流合污,就别怪老僧无情!”

  陈靖仇恨恨地道:“大和尚,你什么时候有过情了,吃我一剑!”

  驭剑术无用,但他仍不肯死心,唯有以剑术对抗。他的功力已较当初大进,虽然每上前一步便觉压力陡增,但奋勇直前,连上三步,已迫到了叶罗什跟前。叶罗什掌中仍然托着那尊黄金舍利塔,毫不动容,眼看陈靖仇的长剑已到他的前心,叶罗什身上的袈裟忽然无风自动,手中的黄金舍利塔亦随之毫光一现。陈靖仇如当头打来一棒,正中顶心,眼前亦是一黑,脚下一个踉跄,本来一往无前的去势随之一挫,人已“蹬蹬蹬”倒退了四步。他进三步,退四步,都要退回门里了,拓跋玉儿见他岌岌可危,依然死战不退,心下大急,拔刀上前,一掌托住陈靖仇后心,正待和他一块儿并肩齐上,乔岱娘却已站了起来,闪到门边,扶住门框道:“大师,你是要收服我吧?请不要难为陈公子了。”

  陈靖仇甫一站定,左手已捻了个诀,在身前上下左右一划,飞快地布下玉女反闭诀。玉女反闭诀纯守不攻,但他也知道挡不了叶罗什多久,见乔岱娘出来,惊道:“乔姑娘,你……”

  乔岱娘道:“陈公子,您的大仁大义,岱娘永记在心,还请您不要多管此事。大和尚,我爷爷不是妖属,请你放过他吧。”

  叶罗什听她说“爷爷”,眼中忽地闪过一丝异样,但脸上随即又浮上了一片阴云,叹道:“这也是姑娘的一点孝心,老僧本当成全你。但令祖身上妖气比先前更重,老僧收了他,实是成全了他。”

  他举起了手中的舍利塔,陆仲恺见势不妙,大惊失色,顾不得害怕,猛地抢过来,厉声喝道:“老秃……和尚!你真没有半点人情味吗?”他虽是妖属,但向来温文尔雅,口不出恶言,情急之下虽然想骂叶罗什一句,但“老秃驴”三字仍是说不出口,双腿也不住发颤。

  叶罗什本在一步步上前,听他这般说,却站住了,看了看陆仲恺和乔岱娘道:“你们两个小妖,倒也伶牙俐齿。只是你可知本性难移这话吗?”

  陈靖仇道:“什么本性难移?”

  叶罗什叹道:“五十多年前,老僧尚在幼年。我一家世居上天竺,祖父为优婆塞,向怀慈悲心,平时连门都不大出,恐伤蝼蚁性命。家父和家母虽不曾出家,亦虔心礼佛。祖父时常跟我说,世上万物,不论圆颅方趾,披毛带角,鸟兽虫鱼,都是无贵无贱,众生平等。”

  陈靖仇听他说什么“无贵无贱,众生平等”,倒觉得大得我心,喝道:“大和尚,你也知道众生平等,为何还要如此无情?”

  叶罗什道:“公子,你可知我祖父是怎么死的吗?有一次,当地太守出巡狩猎,手下武士封山驱赶飞禽走兽。祖父觉得此举不仁,亦知进谏无用,便闭门不出。就在这时,有只狐妖走投无路之下,向祖父叩首乞命。祖父动了恻隐之心,救下此妖,哪知这妖物甫脱大难,便凶相毕露,将我满门杀害,唯老僧一人死里逃生。”

  陈靖仇没想到叶罗什竟还有这等身世,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对妖属如此痛恨,不分青红皂白都要将妖属除尽,心道:“师父不也是这样吗?师父说隋人本是胡虏之属,他们灭了大陈,因此胡人都是我华夏子民的死敌。可胡人中一样有好有坏,就和妖属中有好有坏一样。”他本来对叶罗什痛恨至极,但现在越来越觉得这老僧和师父有点相似,不禁对他的敌意减弱了几分。叶罗什似乎猜到了陈靖仇的想法,向陈靖仇道:“公子,你不是妖属,身上亦未沾妖气,便请退下吧,老僧无意与公子为敌。”

  乔岱娘见他仍然不肯放过乔老,心中凄恸。她的道行虽较陆仲恺为高,但本来就从不与人争斗,又分了一半杏髓给乔老,现在能保持人形都已勉为其难。绝望之下,眼前一黑,连站都站不住了。拓跋玉儿忙扶住她,叫道:“乔姐姐!”心里却也茫然。张烈给她的逃命法宝已经用掉了,她也知道就算与陈靖仇联手,亦不是叶罗什的对手。她见陆仲恺站在乔岱娘身边,一张脸又青又白,低声道:“陆公子,你懂三才阵吗?”

  陆仲恺一怔道:“是什么?”

  拓跋玉儿是张烈教的本事。她记得姐夫说过,这三才阵是道家一脉,后来见陈靖仇和小雪都会,只觉道家一派应该都会。陆仲恺先前说自己亦是修道之人,谁知他连听都不曾听过。她叹道:“你不也修道吗?怎么不会三才阵!要是你也会,我们三个人就能布阵挡住这臭和尚了。”

  陆仲恺苦着脸道:“师父只教我卜算医道,另外就是写字画画,可没教我打架!”他还待说,忽然顿了顿,又道,“玉儿姑娘,你等等!”说罢,转身便向里屋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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