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局室内，李小强开始放慢行棋的节奏。

对手选择一个不常见的变化，他让自己“拔花”。虽然明显能够看出对手是有备而来，但李小强不会认为这样下就一定是对手有利，更不会因此而慌张。要知道，围棋深奥复杂，没有任何人能够穷尽所有变化。自己在实战中碰到一两步新手，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客观分析形势，虽然曹燕子对此作了精心准备，但这么早就让自己“拔花”。对于这种明显违反棋理的下法，自己没有坏的理由。最最不济，现在的客观形势应该就是“两分”，这是目前李小强的判断。

当然，客观形势是一回事，接下来要怎么下又是另外一回事。自己现在面临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怎么运用好这朵“拔花”的威力。换成标准的围棋术语，就是怎么“利用厚味”的问题。而围棋中的“利用厚味”，一直就是一门相当难的技术，所以李小强要好好思考一下。

“你曹燕子敢这样下，可能就是想欺负我不会利用厚势吧？”

在这一刻，李小强甚至这样想道。

不能怪曹燕子存在这样的想法，因为“利用厚味”的问题，大部分时间是年轻棋手的短板。

上辈子的李小强是网络上的“中9”。所谓“中9”，就是在9D中下个几百盘也不会降级的那种。李小强一直有个体会，所谓“中9”和“面9”最大的区别，其实就在于对“厚味”的认识上。

比如李小强自己，他也曾经当了“面9”很多年，后来之所以能够在9D上站得很稳，他认为其他的能力都没什么区别，就是因为自己更擅长利用厚味了，就有这么一点点的提高，所以自己在9D上站得很稳当。

业余棋手如此，职业棋手其实也是如此。到了后世，为什么那些活跃的年轻棋手大多都是酷爱实地，擅长“先捞后洗”的类型呢？不要认为“先捞后洗”是什么先进的技术。说实话，“先捞后洗”其实是一种最直白，最容易学习的技术之一。大多数年轻棋手选择这种下法，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和李小强曾经遇到的问题一样。围棋中一些相对具体的技术，例如算路，官子等等，这些东西是更容易修炼的。这些东西练好了，我们就可以称某位棋手“力量大”。而“利用厚味”就比较难，这种东西比较虚，没有那么容易好掌握。

因此大家看到的那些活跃的年轻棋手，除了很少数“天赋异禀”的棋手之外，他们想要迅速的出成绩，几乎都是从“先捞后洗”做起。这应该是围棋中的一个客观规律。因此大家可以看到，随着节奏越来越快，大家的竞技寿命越来越短。大家为了赢棋，就只能一直选择自己最熟悉的下法。因此很多对局看上去都是千篇一律。虽然竞争越来越激烈，但棋迷感受到的趣味却越来越少。这其实是围棋发展的一个悲哀。

好了，现在就来看看李小强是如何“利用厚味”的。

所谓“中央开花三十目”，只是一个形象的比喻而已。就是大家认为：中央开花是一种厚味，这个厚味的价值，大概相当于30目的实空。当然，具体到今天的棋局中，由于曹燕子早有准备，这个厚味的价值看上去是没有那么大的。

例如棋盘上刚刚出现的这个新变化，曹燕子的白棋圈起了将近20目的实空，而让黑棋拔了一朵花。只从这个局部来看，由于“中央开花三十目”，可以认为曹燕子在这里亏损了将近10目棋。但从全局的配置来看，白棋的配置看上去恰到好处，他在其他地方至少可以抵消10目棋的优势。因此从全局来看，目前的形势也是一个均势。

李小强现在要做的，其实就是兑现“中央开花三十目”这句话。兑现得好，如果李小强让这朵花发挥的威力超过30目，那么无疑是黑棋优势。如果这朵花的威力发挥不出来，那么李小强就面临实空上的压力。

经过慎重思考后，李小强开始缓缓落子。

比赛一步一步在继续。到了下午2点多钟，来到现场研究室的棋手已经越来越多。藤泽秀行这个裁判长依然在对局室和观战室之间来回溜达。不仅如此，在汉城的韩国棋院，在京城的中国棋院，都有大量棋手在关注本场比赛的进程。

下午3点钟左右，中国京城，中国棋院。

观战室里态度最积极，问问题问得最详细的好像是华领队。因为再过一个小时，他就要去朝廷台具体讲解这盘棋。

“怎么样？现在的形势怎么样？老聂你给我说说。对了马小，你也不要走，等下你也说说你的看法……”

聂旋风和马小飞相视一笑，看上去两人的心情都比较放松。

“这个曹燕子呀，应该说他开始的想法是好的。不过他也太小看小强了。他以为小强和其他年轻棋手一样，也不会利用厚势吗？我看小强今天就利用得很好。啧啧，小强今天的棋进退有序，张弛自如。我看啊，搞不好老曹今天真的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化领队把征询的目光投向马小飞，马小飞对聂旋风的意见表示同意。

“是的，到目前为止，我没有看到小强哪怕是一步坏棋。于此相反，老曹倒是有几步棋值得商榷……”说到这里，马小飞甚至用开玩笑似的口吻说道：

“我估计老曹对小强的认识，可能还停留在好几年前，小强刚刚成为世界冠军的那会吧？如果是那时候的小强，可能还真不怎么会应付这种局面。不过经过这几年的磨砺，现在的小强嘛……”

“现在的小强怎么了？”

“现在的小强，已经把这一课补上了！”不等马小飞开口，旁边的聂旋风就接着说道：“虽然还有一些地方不够完善，但一般的棋手想在这个地方欺负小强，那也需要有那个本事才行。”

聂旋风也算是“利用厚味”的专家，因此在他的口中，曹燕子也变成“一般的棋手”，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今天的棋局进程算是比较快，到这个时候，棋盘上一共下了将近110多手棋。从上午的“拔花”开始，到现在已经80多手棋。由于形成这种格局后，整个棋盘不容易聚焦。李小强也不可能只是利用一个战斗，就把一朵花30目的价值立马兑现。整盘棋都是东一锄头，西一棒头。这样积少成多，集腋成裘，一点一滴逐渐将实空上的差距弥补。

因此大家在观看这盘比赛的时候，并没有过多关注双方的具体手法，而是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形势判断上。

“马小，这方面是你的强项，现在还是由你来跟大家点点目吧。”

现在棋局已经进行了100多手，好像确实已经能够进行精确的形势判断了。听了聂旋风的话，马小飞开始帮华领队分析起目前的形势。

“……你看，由于那朵‘花’的威力，小强不失时机在这个地方‘打入’，白棋就不敢造次。他在这个地方只能退让，原本在这个地方可以算成白棋的15目棋，可是现在呢？现在这个地方只成了8目，生生被黑棋扣走了7目棋。这就是这朵‘拔花’的威力……”

“……再来看看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小强下得也很好。不过我感觉这个地方黑棋的应对有误。虽然也要受欺负，但好像白棋的便宜应该没有这么多。实战的下法，黑棋明显多亏损2目棋。这就奇怪了，我搞不清曹燕子当时是怎么想的……”

“……还有这里。变调！我只能认为曹燕子完全变调。他这里选择的下法我完全不能理解……”

“……算上黑棋破掉白棋的目数，再加上黑棋自身成的目。我认为那朵花的目数早就赚回来了。现在我们来清点一下双方的详细目数。这里加那里再加那个角……嗯，黑棋的确定目数已经有70目左右。那白棋呢？白棋有多少，白棋除了开始成的那20目。其他地方加起来……是35目左右。20加35，白棋的确定实空是55目左右。那么现在，黑棋应该是盘面15目左右的优势吧……”

“优势这么大？”

聂旋风和华领队都被马小飞的判断吓了一跳，进而产生怀疑。虽说大家都对李小强的形势表示乐观。但是差距能有这么大吗？如果说是盘面10目左右，由于大家认为曹燕子有那么一两步棋下得不好，这个还很好理解。

但如果是盘面15目的话。这个没有什么好解释。只是出于职业棋手的直觉，大家都会绝对有问题。

“难道还有什么没有看到的地方吗？”

在这一刻，大家的脑海中同时浮起这样一个念头。

聂旋风和马小飞再次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然后重新审视起全局的形势。

良久，聂旋风的表情变得凝重：

“马小，你刚才给这朵花点了几目？”

“这朵花……这朵花……”

马小飞同样表情凝重的抬起头。

是的，马小飞现在已经明白了聂旋风的意思。无论是说“中央开花三十目”也好，还是把这朵花当成厚势也好。但是这朵花的本身只有2目。

准确的说：这朵话的本身只有一个眼！

从围棋中一块活棋的角度来看，这朵花还没活！

“曹燕子的意思……他是准备吃了这朵花吗？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想的……”

研究室内，聂旋风缓缓说了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