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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九日,重阳节。卢家两兄弟独自出门赏菊。只要能在一起,兄弟俩就都是这样过节。

兄弟二人一起出门,不带其他人,这既是卢家兄弟的惯例,也是旧日风俗。当然,菊花酒还是要带的。酒和杯子都由弟弟带着。哥哥带着一根拐杖,在零洲岛上过了这么多年,腿脚已然慢了许多。

重阳节这天,人们都会上坟祭拜先人。不过卢氏兄弟的父母和祖先都埋在西部。最近有个人辞世的消息让兄弟二人哀痛不已,那个人死在延陵,死在书桌前。

重阳节要登高,不过今年他们并没有去太高的地方。前阵子有消息传来,席文皋仙游了,兄弟二人聚到一起,十分难过,两人都没有心思外出登高远足。

从第一次进京时起,席文皋就是这二人的先生,并且受到兄弟二人的爱戴。当年他俩随父亲初到汉金,坊间便有传闻,说此二人绝世聪明,前途无量,说他们妙手文章,通过层层科举考试,一路进了京师。

今天两人去了“东坡”附近的一道山梁。“东坡”就是卢家的小农庄,这个名字是大哥卢琛起的。两人坐在树下的凳子上,弟弟把酒倒上。

两人向东望去,山坡下面有一条小溪,卢家的田产就在溪对岸。若是努力耕作,丰年足以供养一家之需。

天还不算冷,但兄弟俩已然能感受到秋意——重阳时节,正是悲秋的时候。

兄长说:“走得太远,真的会找不到来路?”

弟弟看着他,喝了口酒。弟弟个子高一点,身材也更瘦削。不论言谈还是文章,他都不如兄长那般心思敏捷。他虽算不上诗人,但性格沉稳,胆气过人,与人论辩时思路缜密,因此也颇受人尊重。在他的众多成就当中,有一样,就是曾经北上出使过萧虏。

“会,”卢超回答,“你有这种感觉?”

诗人望着远处的小溪。“是因为今天吧。”

弟弟说:“是吧。不过侄儿和大嫂都在这里,如今咱们一家团聚,又有田地,不会挨饿。老天待咱们不薄啊,大哥。你已经回到奇台了。”

零洲岛虽名义上属帝国领土,却在帝国边陲,自成一统。因而有此一说。卢超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当年遭流放时,卢琛看起来并不老,可到如今,他完全不像是正当壮年的样子。眼见着兄长如今这般模样,做弟弟的心中都会隐隐作痛。弟弟是天底下最尊敬卢琛的人。

卢琛对弟弟也有同样深沉的关切。他冲弟弟笑了笑,说:“是啊,我能回来,老天待我不薄啊。”

他伸出酒杯,弟弟把酒满上。两人又朝东边山下望去。两家的儿子和庄里的佣客把坡上的荆棘杂草都清理干净,种上桑树板栗——这都是附近农田的主户提的建议,卢家兄弟二人对农事知之甚少,不过也都愿意虚心求教。他们可得养活不少人呢。

两个人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哥哥吟道: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弟弟没说话,满饮一杯,又给两人斟上酒,终于说道:“新填的。”

“是。前两天写的。”

卢超说:“已经回来了,就别走了。”

卢琛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啊,你是说我真的回来了?是说我还是过去的我?”

弟弟没有报以微笑。他说:“对。我就是这么说的。”

跟着,该来的终究避无可避,卢超向兄长讲了另一个消息。这个消息沿着驿路,跨过江河,刚刚传到这里。这一回,消息来自朝廷。

奉旨离开这里的是他。卢超去国久矣,如今又要重新入朝为官,真可称得上是一份荣耀。可他要去的并非京师,而是北方,远在长城之外——长城是旧时奇台的国境线,而不论古今,那里一向十分危险。

头顶树上传来鸟叫,坡下有鸟随声附和。上午多风,天色晴朗。湛蓝的天空,金黄的太阳,白云随风舒卷。

两年来,尽管总会时不时地召林珊进宫或是前往御花园见驾,但官家从来都没有暗示过想要林珊侍寝。

这让林珊轻松不少,不过如果说实话,她有时也会想,官家为何从来都不曾有过这方面的打算。她照着镜子,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她个子高挑,容貌姣好,仍旧年轻,而且身段苗条,正合当下的风尚——如今一般都认为,大户人家的女子都不该“抛头露面”。

当然,“艮岳”里的女人并不都是出自大户人家。有时候,诗人学士奉召前往御花园宴饮,宴会进行到一半却被打断,因为宫中妃嫔乘着步辇,让人护送过来了。

这时官家就会退席,和送来的年轻女子一起进入一座凉亭,凉亭四周会放下帘子,以免旁人看见,尽管声音还是会传出来。

凉亭里面还有内侍省的书记员,总是板着个脸,官家就当着他的面行房。通常里面还会有两个女子,林珊知道,这两个女子负责为官家和妃子宽衣,有时候还会替官家让那妃子攀上高潮……与此同时,让官家忍住冲动。

这些都是秘道教的教中规定。只有这样,男人才能够通过行房达到固本培元的目的。

林珊有时候也会试着想象,自己在三个人的注视下交合的场景,其中一个人还拿着纸笔,一边仔细观察,一边一丝不苟、巨细靡遗地把时间、结果之类的事情都记录下来——可她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结果。心情好时林珊想起这种场景就会觉得好笑。不过最近这样的心情少之又少。

她读过两本秘道教介绍房中术的书,其中《玄女秘经》最为著名。父亲在自己的书房里放了一本。林珊当初有些急不可待地想要在内闱之中跟丈夫尝试书中讲述的一些方法,齐威也曾说过,她的努力让他十分愉悦。

而如今,齐威正渐渐疏远她。林珊觉得,夫妻俩渐行渐远,正始于官家开始垂青自己的时候。其实,官家是垂青他们夫妻俩,不过她也知道,这话如果说给齐威听,感觉也十分微妙。林珊也想知道,齐威的父母是不是已经暗示过,妻子太过引人注目,他自己身为丈夫的名声则因此受损。

可真实情况是,正由于官家的厚爱,他们两夫妻住进了宗室诸宅中最大的宅子。林珊的父亲如今和他们住在一起,房间就在大宅院的另一头。他们还在附近有一间库房,常年配有守卫,用于存放他们越来越多的收藏品,那是齐威的骄傲,也是他一辈子的乐趣所在。

只不过,大概从一年前开始,林珊就开始怀疑,齐威其实还有别的乐趣所在。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官家温文尔雅,学识渊博,还曾让宫中伶人来唱林珊的填词,有时干脆像诵读诗歌一样吟诵起来——难道林珊要假装不喜欢官家对自己词作的欣赏吗?难道在齐威和所有人眼中,这样都算是不守妇道吗?是这样吗?

夫妇失和,实际上,很多夫妇根本不曾亲近,更谈不上“失”和。可是这个原因——这个让他们夫妇发生改变的原因,让林珊十分心痛。她怀念当初两人一同外出旅行,彼此分享新发现的日子。丈夫一向行为乖张,可两人在一起却情投意合。可如今丈夫在各个方面,都对她关上心扉。

至少父亲还一直为她的成就感到高兴并且大加赞赏。林珊能为父亲提供一个安居之所,身为女儿能尽这份孝心,林珊也感到欣慰。林珊有时候在夜里还会想起当初父亲差点遭到流放,还有自己卧房里闯进刺客的往事。

她经常和父亲谈天,但这些事情却从来不曾说起。对任何人都不说。宗室诸宅的女人似乎一直认为林珊不守妇道,不成体统,认为女人不该去写诗填词,她这样就是在逃避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

父亲指出,这跟许多事情一样,里面也掺杂着嫉妒。而正如卓夫子曾经说过的那样,嫉妒正是人的本性之一。

可是嫉妒的力量之强,足可以把人孤立起来。林珊不愿向父亲表露此类感受,这会让他难过,甚至自责。有些事情,人只能独自承受,对此林珊有越来越深切的体会,这对于她自己,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负担。

林珊想知道,齐威是不是相信自己和官家有过肌肤之亲。这能解释他的变化吗?

他们还没有孩子,可这不是原因,尽管凭这一点丈夫足可以休掉妻子。林珊清楚齐威对孩子一向没有热情。宗亲当中并不流行“养儿防老”的观念。皇亲贵胄从生到死都有朝廷供养——就是说,有奇台百姓缴纳税赋来供养。

林珊知道,宗室人口庞大,并且数量一直在增长,供养他们花销极大,而根据法规,他们却丝毫不能为国出力。绝对不能让皇亲贵胄靠近权柄,或是树立威信。在过去,皇室宗亲谋反叛乱的事情太多了。如今的宗亲都住在一起,得到供养,也受到监视——成了无足轻重,却光鲜亮丽的装饰品。宗室子弟若有更多野心,那么将来必成祸患。

有时候消息传来,说某地大旱,农村百姓民不聊生,每当听到这类消息,林珊总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她能做什么呢?她会填词,可是诗词——特别是女人的诗词——又改变不了世界。也许她和齐威没有孩子也算是件好事,少个孩子,就少一个需要供养的宗亲。可有时夜深人静时,她又会感受到没有子嗣的空虚,她想要孩子,就跟她想要别的东西一样。

每到这时,尽管无法证明,也无法说出口,可她就是确信,自己有能力生儿育女。她曾经悄悄地去看过大夫,大夫也得出同样的结论,并且小心翼翼地强调说,有时候,此类问题的症结,其实在于男方太过花心。

林珊想不明白齐威的心能怎么“花”。她确切知道的是,过去两人都对收藏有着浓烈的兴趣,很久以前,夫妇二人会一起外出旅行,一起购买珍玩古董,并且将之分门别类,还会一起发现并且辨别陶器和铜器上的文字,并为此激动不已……如今已经不复从前了,他们已经不再一起做这些事情了。

来了个女人,要为官家唱歌。

在这之前,官家的花园里,不少朝中重臣齐聚在一座亭子里,恭候御驾。而现在,他们会带着或心事重重、或焦躁不安的心情听伶人唱歌,而脸上却千人一面地挂着一副专注的表情,因为官家正在一脸专注地听歌。这个场景,林珊已经见过许多次了。

众所周知,官家雅爱音乐、诗歌、书法、绘画,对艺术在塑造本朝宁静淡泊的性格中起的重要作用极为看重。官家建造“艮岳”,正是用来象征整个帝国,为全天下带来和谐。有些朝臣也有同样的体会,另一些,则假装有体会。

今天让人感觉夏天仿佛就要结束了。过不了多久,泡桐树就要落叶了,大雁也该南飞了。秋季总是让人不安,让人伤感,让人担心冬季的降临。冬季会死人的。这里不会,但除了这里,整个奇台都会有人熬不过冬天。

林珊在一旁听到他们的谈话,得知今年夏天,长城以北的番子部落当中出大事了。大臣们似乎也是刚刚听说,眼下还没有想出对策。

林珊身为一介女流,虽与诸位大臣一起等待官家,但并没有得到别人的注意。她听见一个草原名字——萧虏——十分耳熟,而其他名字却不曾听说,其中之一是阿尔泰。这是另一个番子部落。攻打……叛乱?

显然,今天到场的诸位大臣的意见并不一致,这关乎奇台要对此事件作何反应。有些人似乎想要利用这个新兴部落来对萧虏施压;另一些则主张应当谨慎处置,说目前了解得还是太少。听得出来,这些男人都在据理力争。

老太师杭德金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独自思考——要不就是在节省体力。又或许他只是在等音乐响起来。林珊心想,他看起来气色不佳。杭太师的儿子杭宪在他身后,太子知祖也在旁边。

在场的大臣当中,有人认为官家应该退位,让太子登基,如此官家就可以心无旁骛地专注于书画和园林。知祖对此自然不置可否。林珊还从未听他开过口。有些年轻宗子,不论是出席宴会还是私人会晤,在宗室诸宅里显得十分跋扈,然而在奇台,身为储君则应当谨言慎行。

官家驾到的时候,林珊还在斟酌字句,想要把这些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声音都填进词里。杭德金叫人搀着站起身来向官家致意。很早以前,官家就免去了他三拜之礼。林珊跟着诸位大臣额头点地,向受命于天化成宇内五方至圣的奇台皇帝拜了三拜,护送各位宾客的禁军待在远处,林珊的侍卫也在其中。

此时伶人也出场了。她让人扶着,从自己的步辇中走了下来。她穿着一身金绿两色的缭绣衣裳,领口比宫中服饰所容许的还要低,袖口也更宽大。她身上香气袭人,叫人神夺。她个子娇小,美艳惊人。

在场的女子,除了那歌女,再就只有林珊了。她穿一件高到脖颈,垂至脚踝的深蓝色衣裳,袖口窄,身量纤长,身上的装饰只有两只耳环,一只是母亲留下的,一只是丈夫多年前送的。她也没有搽香粉。在这一点上,她倒没有反对加诸在良家女子身上的束缚,这些束缚要求女子在公共场合不能太张扬。

林珊原本打算故意与这些规矩做对,不过她的名声中已经有太多污点,像这样仅仅是为了故意不守规矩而再加上一笔,实在让人乏味。何况,她与官家之间的联系如此重要,这样轻率的举动,万一冒犯了官家,那就太不明智了。再说,太师的身体状况如今每况愈下……谁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她还要考虑父亲的安危,甚至是丈夫的。毫无疑问,在秋日中危机四伏的朝廷里,她在这里的位置,就是所有人的护身符。

现在,那伶人要唱她新填出来的词了。这首词还是第一次有人来唱,而这,又是另一种考验。写这首词的时候她自己都心惊胆战,可她还是忍不住写了出来。来这里的路上,她心想:也许我其实并没有那么聪明吧。派来护送她来“艮岳”的侍卫是个新面孔,这些侍卫总是换人。

离众人不远的地方,正是那块巨大的湖石假山。为让园中景色更加和谐,这块石头挪过一次位置。这样做也是为了调整风水,以及顺遂官家的心意。

曾经有一份奏章说,为了搬运这块石头,有一百一十二名民夫死亡,另有几百人受伤,其中不少人致残。这块石头被放到滚木上,拖石头的牲口也死了不少,还有些牲口则因为搬运沉重的器械而累死,尸体被扔在原地。农田遭到踩踏,被犁出深沟,庄稼尽数损毁。大运河沿岸十二座市镇的桥梁被拆毁,好让运送巨石的驳船能够通过漕运进入汉金。

那位歌女坐在石凳上,优雅地调一下坐姿,试一试琵琶的音准,礼貌地望向林珊,莞尔一笑,算是个小小的致意。她可真是个尤物。

曲子很老,词是林珊的新作。林珊深得官家垂爱,只是因为官家觉得她有趣,与员外郎林廓(林廓得到官家圣允,可以在“艮岳”里随意走动,并将园中胜景诉诸笔端)毫无关系。林珊的丈夫,皇室宗亲的齐威,跟林珊一样言行出格。林珊的故事大家都很清楚。若是有人奉召上朝或是来到御花园,那最好还是弄清楚这人的来路。

所有人都觉得,不管是林珊的身世,还是她的婚姻,都不能构成她频繁受到官家召见、得到如此圣眷的理由。填词以取悦圣心,书法有些造诣……如今光凭这些就能让女人登堂入室了?

也许吧,尽管目前看不出这女人有什么野心,何况她父亲也不算什么威胁,而丈夫忙着收集古董字画之类,大部分时间都不在汉金。她丈夫有一整栋房子来存放这些东西。

据说,她丈夫如今为一位非常年轻的姑娘神魂颠倒,似乎还把她从妓院里赎了出来,安置在延陵城里的一栋宅子里。这没啥大惊小怪的,说真的,有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妻子,丈夫会这么做真没啥奇怪的。他们还没有孩子。要不是官家这么宠着她,齐威不休了她才怪呢。物议纷纷,就是这样。

此外,可以确凿无疑的是,官家与她还没有过鱼水情谊——这类事情也相当要紧。这个林珊相貌还算好看,尽管有些举止不端,身在这么多男人中间也不觉拘束,而且,以第十二朝的审美,她个子太高了。

跟她相比,这个身穿金绿衣裳的歌女,眉毛精致,香气袭人……

林珊看着那歌女,看一会儿就忍不住瞥向别处。这女子不论是演奏技巧还是唱功都十分了得——这是自然,不然怎么来这里?不仅如此,她的美貌也让人神往。可每次林珊看过去,都会看见那女人的一双小脚,按照歌楼如今流行的方式缠了起来。

方才她从步辇里出来,迈着矫揉造作的步子,一步三摇地走向亭子,又让两个宦官一边一个帮扶着,上了三级台阶。林珊眼见此景,感觉像是受到了侮辱。

而这种……新的审美潮流,似乎不光流行于歌楼妓馆之间。林珊在宗亲宅里也曾听见宗女中间谈及此事,大部分人感到厌恶,但另一些则说,缠足也许能帮女儿争取到更多的关注,因为这样可以显示女儿们如何致力于仪态——也许还有顺服。

林珊曾经跟丈夫说起过自己对缠足的厌恶,奇怪的是,丈夫居然一语不发。随后她又说给父亲听。

那天晚上,林廓和女儿一起小酌了三杯黄酒,然后说道:“孩子啊,如今的男人早就连骑马打猎都不会了,不论去哪儿,哪怕是一墙之隔,都要让人抬过去,那他要怎样才能保证女人比自己还不如?就是这样。眼下的情形,就是如此。”

世人都觉得父亲性情随和,与世无争,可他从来都不留起小拇指指甲,以此表示自己蔑视武术。的确,他拉不开硬弓,不过他知道该怎么拉,不仅如此,他还不顾世俗偏见,教女儿开弓射箭。此外,父女二人还经常徒步在汉金四处闲逛,不然就骑马去往乡村。林珊至今都清楚记得,自己小时候如何紧迈着步子,好跟上父亲。

眼前这个女子,弹着琵琶,唱着林珊新填的、危险的《蝶恋花》,一曲过后,连从亭子下去都做不到,只能把香软的身子倚着男人,由着别人把自己搀下去。

她唱起林珊的新词。她怀抱琵琶,神情泰然自若,声音婉转圆润,让人心驰神往……所谓的“词”,就是把新的内容填进旧的曲子里。林珊从自己站着的位置仔细看着官家。看官家的脸色永远是明智之举。

泪湿罗衣脂粉满,西去铁门,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山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

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汉金不似蓬莱远。

这首词过于直白,直白到了危险的地步,尤其是词中提到了那个人,又以这样的句子做结尾。

林珊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傻,没准儿还会连累其他人。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冲动,但她知道,这冲动跟她心中的忧虑有关。

歌女怀中的琵琶弹出了最后一个音,然后环顾四周,对每一个人都微微一笑。林珊心想,不知她明不明白自己唱的是什么——也许不明白吧。跟着又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从此受到冷遇。歌女一曲终了,众人之中马上响起一阵冷冰冰的交头接耳,紧跟着,所有人又一下子安静下来,因为那些对这首词大摇其头的人突然发现官家在笑——看官家的脸色永远是明智之举。

他并没有对着歌女笑。他笑的是另一位女子,是那个胆敢写出这种词来的女子。林珊看出来,大臣们突然感觉自己被耍了,他们的脑袋摇得太快了。这下,这些人再也不可能接受她了,不过,反正不管怎样他们都不会喜欢自己。也许用点儿香粉也不错吧。林珊胡思乱想道。

御花园里,秋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官家看着林珊,用清越、安静的声音说道:“林夫人只用了半句司马诗,聪明。”

官家在很多方面都不同凡俗。林珊垂下眼睛,说:“能得陛下赏识,林珊惶恐。司马子安的句子不合音律,何况他的诗句又无人不知。”

“好诗理应名扬天下。”官家说,“朕可没忘。”

“陛下圣明。”林珊的心跳得厉害。

“同样地,诗人,”官家语气沉重,笑意却更深了,“朕也没有忘记。刘夫人,那人早就不在岛上了,如果朕没听错——”官家朝大臣当中瞥了一眼,其中两位大臣站着,还有一位老臣,早就得到圣允,一直坐在那里,“卢夫子有一块田产,如今他又可以写东西了。对了,朕这里有一些他新写的诗。”

林珊冒了个险:“陛下,臣妾也有一些。正是这些诗句,让臣妾想起了他,于是写下了这阕词。不知他……何日归故国,复得仰天颜?”

这句话典出自另一首古诗,官家也听得出来,只是林珊将之化用成一个问句。如今林珊已经陛见好多次,也学到不少有用的东西。

四下里又是一阵议论纷纷,以为这句话拂逆了圣意,可算抓到了她的把柄。林珊意识到,有些人就是想要这样的机会,好打得她不得翻身。这些人就像猎狗,聚成一团,彼此攻讦,若是有外人进入这个圈子,他们又会群起而攻之,赶走外来者,使之不得“仰天颜”。

林珊看见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张嘴说话了。

官家却轻轻地笑出声来。

“朕猜想,卢琛可不愿意回来仰朕的天颜。就当他在自家庄园里,作诗填词,乐得逍遥吧。他还在尝试依照你的词牌填自己的词。留他在家,比召他回朝更好。他在家里写写画画,朕也安省,奇台也安省。朕可不想朝廷因为他回来,又变成老样子。”

一直坐在那里的太师杭德金抬起头,两眼凹陷、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刻薄的微笑。林珊心想,太师又想起了旧时的党争。如今的太师已不再是敌人了,林珊这样想道,不过或许她猜错了。

官家对林珊已经十分宽宏大量,她应该马上道个万福,让这个话题就此打住。方才这般冒失,官家本可以砍了她,或是把她(还有她父亲)流放出去,然而,官家却在这一群猎狗中间,对她和颜悦色。

可是,林珊还是开口了:“陛下,卢夫子毕生效忠社稷,他新作的诗句中也表达了这样的愿望。这样的心迹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有所表露,当年就是他,在杉撞出任知府时,帮助百姓熬过饥荒之年。如此良才,难道就任他遁迹江湖?”

官家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二十五年前的杉橦饥馑,是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当年大灾在即,很多人却不肯相信;等灾荒真的发生了,这些人又不相信其严重程度。至今仍有人认为,当年朋党之争,卢琛为了贬损对手声誉,故意夸大了灾情。

官家的好脾气是有限度的,何况林珊一介女流,有些事情本就不该她来过问。林珊又垂下头来。她难过地想,倘若她不是如今的林珊,或许会是另一身打扮,用别的方式求陛下垂怜,也许她还会缠足,以此换来在场所有人对自己的怜惜。

官家若有所思地说:“有时候,情况跟你说的刚好相反。有时候是社稷需要从他那里遁迹。”

官家站起身来——他身量颀长,示意众人退下。

林珊和那位歌女,还有其他十多个人,包括太子殿下,都出了凉亭,在侍卫们的护送下,沿着除扫干净的曲径各自由不同的园门离开。

还有些让人生厌的国家大事,需要官家稍作批示。

林珊先前工工整整地把词誊写出来,眼下这首词就放在亭子里的书桌上,旁边放着官家御笔画的一枝秋日的梅子树。林珊曾经听见有人醉酒之后说官家“书画修为远胜于治国之能”。

她到现在都不清楚,把自己的词作献给官家究竟是不是个错误决定。也许是吧。

林珊在侍卫的护送下,朝着最靠近宗亲宅的园门走去。她一向坚持自己走路,尽管其他人都已经上了两人抬的步辇,让人抬着离开。她知道这在其他人看来已经远非不合礼数,而更像是故作姿态了。可是,她父亲也自己走路,林珊自己同样如此。

林珊忽然想知道,对于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身边的这个侍卫有什么看法。要是有看法,多半也是觉得像她这样走路回去实在不成体统吧。

地势渐渐升起,前面是一座小丘,上面种满大树,这些树都是从远方运来的。小路在树林间蜿蜒向前,仿佛一道山谷,通向远处的园门。尽管这是个秋日的午后,尽管天气已经凉了,可她还是能听见鸟叫声——是夜莺,远离旧林。这里有一丛竹子,还有一棵南方来的檀木,香气袭人。

小路拐了个弯,右边是一块巨石,比林珊还要高,宽与高度相当,上面的坑洞堪称鬼斧神工。她和侍卫从旁经过。这块石头,她过去曾经停下来欣赏过几回,不过今天没有。脑子里装了太多事情。侍卫朝她瞥了一眼。这人一身京禁军披挂,不是之前的那个侍卫,不过林珊并不在意。前面有几棵果树,早已过了花期。风从北边吹来,这几座小丘树林阴翳,有的树上叶子已经变了颜色。天气真好。

林珊仍在想着诗人,想着很多很多年前,在牡丹节的深夜,席文皋家走廊上的那一幕,那时她还年少,由父亲领着,为自己能和那些了不起的大人物相识,也为自己今后的美好生活而兴奋不已。

那晚,在黑暗的走廊里,她叫住了他,他回头看她。她原想接纳他。生平第一次,她想要那样接纳一个男人。而他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开,坦坦荡荡。

林珊想着那时的年轻和欲望,想着今早听到的有关丈夫的流言蜚语,突然,侍卫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站住!”他说,语气里不容置疑。

他的手抓紧林珊的胳膊,跟着用力将她往地上一推。她跪倒在地,那侍卫一步迈到她身前,从背上解下一面圆盾,跟着也跪下来,用身体挡住林珊。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正抬头张望,整个遮住林珊的视线。

他举起盾牌,大声呵斥。

紧跟着,一支羽箭钉在盾牌上。

林珊吓得一声尖叫,那侍卫也大喊起来,声音比林珊还大。“来人!”他吼道,“快来人!有刺客!”

“艮岳”里处处都有侍卫,毕竟官家就在这里。几名禁军分别从两人身后和南门跑来。林珊自己的侍卫一直留在原地,用盾牌和身体护住她。林珊看见扎在盾牌上那支箭的箭杆和箭羽。

“怎么?怎么会?”林珊道,“为什么——”

“小心!”侍卫一边喊一边抬手指向右边,右边露出头的人造小丘上长满了翠绿的松树。松树就算到了冬天也不会枯萎,正是个供人躲藏的好地方。

其他人迅速做出反应。这些士兵都是殿前司的禁军,专司保护官家,是禁军里的精锐。

林珊看着他们一路飞奔而去,一边展开队形,一边爬上右边的小丘。树林中有许多条路,而林中树木则经过优选,并且得到悉心照料。

林珊的侍卫一直站在她身前,现在又有两名侍卫站在身后,给了她更多保护。其他人都跑向凉亭,官家和大臣们正在里面商议国是。

士兵们的喊叫声此起彼伏,林珊感到心中狂跳不已。

不仅如此。林珊正抬头看着那几座小丘。她一言不发,顺从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在她身子两边分别站着一个紧张地注视着周遭情形的侍卫。其他士兵从身旁跑过,激动地大喊大叫。林珊发现,有件事情,她需要仔细想想。

方才那一箭从树林里射来,隔着侍卫的身子,她的眼角余光瞥到了箭镞在阳光下一闪而过的踪影。那支箭射来的方向,不是右边。

星河小说的作者是盖伊·加夫里尔·凯,本站提供星河全文免费阅读且无弹窗,如果您觉得星河这本书不错的话,请在手机收藏最新网址:www.douluox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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