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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就是不行!这下面有一件巨大的第四王朝的礼器,比目前所见的任何收藏都要华美,上面还有铭文,十分壮观,而且稀世罕见。不把它挖出来装上车,我就不走。”

齐威身为宗室子弟,这个倔脾气让他尝过不少甜头。大部分人都不会跟他对着干。齐威知道,别人都觉着他是个怪人,他也乐意别人这么看自己。当怪人有怪人的好处。他的名声不仅因为他是宗室子弟,也因为他还娶了那样一个妻子,不过后者的情况,说起来似乎有点复杂。

眼前这个骑着马的军人,身形健壮,岁数也不算小。他是掌管五千禁军的副统制,地位无疑值得尊敬,也有资格与齐威面对面谈话,不过显然他也不敢对宗室子弟直接下命令。

这人刚才跟他说话时,态度就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似乎还去过齐威在汉金的家里,和他同去的还有去年秋天在“艮岳”救过珊儿的救命恩人。可真巧啊。

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他来这里的初衷。走了这么远,起这么早,哪儿能让这当兵的吆五喝六?

齐威都不知道这个军官来这儿干吗,这里在戍泉西北,周围荒草丛生,只有一个废弃已久的卓夫子庙。不过话说回来,齐威也不关心他为何前来。文人从来都不关心武人来来去去做些什么。

经验和直觉告诉齐威,这里藏有宝物——他猜对了。眼下他要把一件礼器发掘出来。这样巨大的青铜器,挖出一件,就意味着这附近还有别的古物。他希望能发掘出一些觚。他的收藏在酒器方面还有所欠缺,尤其是第四王朝及其之前的藏品。齐威一直梦想着能够出土一件装满简册的柜子。齐威有过一次这样的经验,那回忆总会让人念念不忘,忍不住想再经历一回。

他抬起头,怒视着骑在马上的军官。尽管齐威完全不懂相马,但他也看得出来,这匹马已经不堪使用了。这人也看着齐威,脸上的表情……只能说是消遣。真是可恶。

这个军官严肃地说:“末将绝非对大人发号施令。”

“谅你也不敢!”身为宗子的齐威厉声说道。

“不过末将会要求这些人力听从军令。”

那人顿了一顿,好让齐威仔细想想。

“大人要想留在这儿,那就悉听尊便。只是末将奉命必须把这牛车带回城里。萧虏人今天会渡河南下,此事确凿无疑,他们来者不善。我等绝不会留给他们半点值钱东西。大人车上的物件,想来定是些无价珍宝吧。”

“那是自然,价值连城!”

齐威发现,两人的这番遭遇跟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他感到不自在了。

“诚如大人所言。”这军官镇定地点点头。

他扭头朝身后随他同来的五个士兵发布命令。这五个人领了命,朝齐威的人走去。齐威的手下正心不在焉地在地上挖一个大坑,坑里有一件铜器已经出土了一半。

“他们要干什么?”齐威努力摆出威严的架势问道。

“告诉这些雇工,萧虏的骑兵今日之内就会来这里。跟我告诉大人的话一样。”

“我们两国有盟约!”齐威喝道。

“的确。盟约昨晚遭到了破坏。咱们这边有个走私贩子偷了萧虏人的马,番子那边可能还死了人。末将担心有人因此受到牵连,尤其担心宗室子弟的安危。”

“他们敢!”

“恕末将直言,番子真敢。此番前来的要是萧虏的使节,那他们应该知道大人地位尊崇,可来的要是士兵,眼睛红了就未必这般谨慎了。”

“那你们几个就都留下来,保护我!我……我命令你!”

军官的表情严肃起来。“保护大人安危,诛杀番贼,末将义不容辞。可是末将奉命不可与之冲突。大人之命,恕末将难以遵从,还请大人见谅。正如方才所言,我等必须带走这些人力。大人要留下,末将不敢阻拦。只是万一大人在这里有什么不测,那末将也只能以死谢罪——不知这样说,大人会不会好受些。”

说完,他骑着马踩着小碎步子朝齐威雇佣的人力跑去。齐威看见,那些人已经开始心急火燎地从坑里往外爬了。

“都不许走!”齐威喊道。其他人只是看看他,却仍旧在往外爬。

“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那军官回头看看他。这一回,他的脸上明显有些不悦了——甚至不能不称之为轻蔑。

他说:“大人请勿多言,这些人只是依军令行事。”

“你个混账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是新安大营任待燕统制帐下赵子骥。大人要告状也不难。当然,大人也可以向本地和新安的巡检使递交诉状。”

说完他又转过身去。手下的士兵正在组织齐威的雇工,打算赶着牛车运走已经出土的古董。

齐威眼看着他们起程,穿过满是车辙脚印的荒野,走上满是尘土的小路。沿这条路上大道,就可以一路通往戍泉城门了。

他郁闷地意识到两件事。在他身后树上,有一只鸟在孤零零地啼叫;很快,他也要跟这鸟一样,在这破庙旁落单了。

他眼看着所有人都渐行渐远,环顾四周,金河不在视野之内,却也离这里不远。那只鸟继续啼叫,一直在叫,叫得人怒火中烧。那一队人,还是赶着牛车,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萧虏人来了,那个当兵的说。

“我要骑马!”齐威喊道,“给我匹马!”

人们停住脚步,那个军官回过头来。

大家让齐威坐上牛车,一路颠簸,他在车上坐着也十分难受。这天晚些时候,一行人终于到了戍泉。他在腿上放着一件陶碗,两只手抱着它。走得太快,要不抱着这碗肯定要颠碎。

后来听说,那天他们刚走,萧虏骑兵便渡过金河,在城外乡间寻找两匹萧虏骏马和偷马的人。

最开始他们还很小心,只毁财物,不伤人命。可是后来有个农民就是不肯让他们进自家谷仓搜查,然后一个萧虏骑兵,也不懂这农民在嚷什么,只见他手里挥舞这一把锄头,于是起了杀心。

两天前死的那四个士兵,其中之一是他兄弟。带队的头领将这骑兵一通申斥。要找的两匹马不在谷仓里。萧虏人感到意犹未尽,于是把谷仓点着了。

林珊曾经来过新安一次,只是远不像这次待那么久。新安是她所知道最奇怪的地方。

人们来这里,难免会生出一些今不如昔的感叹:曾经的辉煌和如今的破败,曾经的骄傲和……总之是骄傲不再以后随之而来的东西吧。

当年,在这座市镇最辉煌的时候,城里足足住着两百万人;而如今新安的人口还不到那时的十分之一。然而,城墙依旧立在原地,仍然包围着那么广大的面积。市镇正中的南北通衢,也就是御街,气度威严,让人心生敬畏,林珊心想,感觉就像这条通衢的修建者,根本不是你能想象出来的人物。

这里早已荒废、无人料理的花园规模也相当惊人。尽管林珊非常讨厌坐轿子,可是在新安,要想出门就只能如此。光是御街就超过五百步宽。眼前所见,和它所代表的古昔盛景,让林珊都难以置信。

岑杜曾经作诗描绘城南的曲池苑,他在诗中写到宫娥身着丝绸华裳,头上还有艳丽的羽毛装饰,骑着马来看马球比赛。她们的出现和笑声,让这里的气氛都变得更加明快。

如今,惨遭劫掠、焚毁殆尽的宫殿里徒有回声与鬼魂。林珊有一天上午乘轿子去了宫殿,在那里仿佛能还能闻到几百年前的硝烟味。她走在宫墙之内的御花园里,想当年,第九王朝爆发叛乱的前夕,皇帝就是从这里逃离京城的。那时一切繁华都濒临垮塌。

除了轿夫,她还随身带了两名护卫。新安城的巡检大人,一个为人挑剔、神经兮兮的男人,怕她出事,坚持要她带上护卫。幸亏带了,那天在宫殿里撞上一群野狗,直到护卫杀死一条之后,这群畜生才退散了。

林珊本来根本没准备来新安。她原本打算要跟随齐威西行,跟往年夏天一样,可齐威不想她跟着。林珊私心想要见一见齐威在延陵养的小妾,齐威从来都没有带她回过家。他该带回来的,这样才不失体面。

可是一到延陵,林珊却厌恶起自己原先的念头。真是太丢人了——不光是因为这个姑娘太过幼小,还因为林珊自己当初居然想要来这里一探虚实。她怎么成这样了?

不能这样。所以后来齐威说他要继续西行,然后北上前往戍泉,要林珊留在这里,林珊便说她要去新安。齐威没有多说什么,林珊心想,也许他更乐意她离开延陵吧。

林珊没有跟着丈夫北上。在过去,他俩一定会结伴旅行。他们会在乡间四处探寻,他们会跟村中长老和庙祝们交谈,会发掘、购买古董珍玩,就算带不走、买不到,他们也会把它画下来,记下附注,以丰富他们的收藏。

林珊心想,他们的收藏,再也不是“他们的”了。这些铜器、陶瓷、简册、石碑,林珊都喜欢得很,可她已不再像过去那样,热衷于将之收为己有。

岁月催人老啊。林珊想。这念头真是迂腐,林珊对自己做了个鬼脸。已是黄昏时分,她正在一间茶肆里喝茶。茶肆在城西的主城门外,新安还是世界中心的时候,人们送别亲友时,就是在这里折柳相送,盼望彼此后会有期。

轿夫和护卫都在门外候着。林珊心想,不知这四个人会怎么看她?她打定主意不去在意这些,可是像往常一样,她并非完全这样想。

在过去,搜罗古董也是她——和她的婚姻——不同流俗的表现之一。如今,林珊心想,这已然成为往事了。在与世间的对抗中,在与世俗压力的对抗中,她已然输了一城。

有天早上,趁天还没有热得让人发昏,林珊写了一首《夜上楼台》。曾经有一段时间,林珊很讨厌这个词牌,以及所有这一类的诗词。这些诗词都会讲述妓女如何遭人抛弃,都会描绘她们凌乱的衣裙和敷着香粉的脸颊。然而,依着同样的曲调,林珊却填上了不同的词,意境也大异其趣。

填好词,林珊放下毛笔,看着纸上的字,品味着词句中的深意。突然,她莫名地感到一阵害怕,一时间,竟不知道这词里描述的女子——还有站在桌旁填新词、吟咏词句的女子——究竟是谁。

昨倚城门极目西,满地孤魂,御街风暖空寂寂。

菊园草深独自行,人侧目,非礼牡丹骄夫子。

本不似文妃艳美,云鬓斜簪,惹得君王顿龙椅。

今坐庭中傍枯泉,风吹树,活火聊作分茶戏。

愿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酒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奇台的国使卢超乘着船,离开草原,返回奇台。一天傍晚,船在海上遇上了风暴。

事发突然,船上的水手也措手不及,但他们还是成竹在胸。船帆被放下来捆好,固定在甲板上。船上所有乘客,包括最才华卓著的那一位,都拦腰系上绳子,免得被冲进海里。当然,要是船体破裂,或是倾覆了,这样做也是于事无补。

天空从湛蓝变成一绺一绺的紫色,最后变成全黑。滚滚的雷声中,船在风浪里先是被抛起,跟着又打着旋儿。船上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这下必死无疑了。要是死在海上,那就没办法好生安葬了,他们的鬼魂也就永远都不会安息。

卢超连滚带爬、踉踉跄跄地来到侄子身边。他侄子正把身子紧紧贴在甲板上的一个滑轮上。卢超的绳子刚好够他过去。他跌倒在卢马身旁,两人望着彼此,脸上的雨水和海水止不住地往下淌。暴风雨的声音太吵,说话根本听不见。不过,叔侄二人守在一起,就算是死也不会分开。卢超一向视这个侄子如同己出。

甲板下面有一只挂着大锁的铁箱子,箱子里装着卢超在与阿尔泰都统会面结束后写的备忘和奏章。要是船沉了,这些东西也就永远不会得见天日了。

从这里往东南方向,远在风暴所及范围之外,有个风暴永远不会光顾的地方,那里有一座蓬莱仙岛。生前品行高尚的人,死后他的灵魂就会来到这里。卢超从没有想象过自己死后会去往仙岛,不过在瓢泼大雨中,他猜想侄儿或许能到那里。当年侄子为了照料父亲还去了零洲。能有这样的孝行,这一辈子就称得上品行高尚。卢超扒着船,浑身湿透,祈祷侄子的孝行能感动上苍。闪电瞬间把西边的天空点亮,跟着陆地又消失在黑暗与波涛之中。他拼命地抓紧木制滑轮。

傍晚时分,风暴过去了,船经受住了风暴的考验,船上众人既没有人落水,也没有人丢掉性命。这可真奇怪:下午一片漆黑,到了傍晚天却亮了。随后天又黑了。头顶的乌云消散,雷声随着闪电渐行渐远,卢超看见了织女星。

原本收好的船帆又升起来,海岸线已经进入视野,他们继续航行。

卢超活着回到汉金,回到朝廷。他呈上自己的奏章,并且向官家,和太宰寇赈——此时已结束流放,重新入朝并且执掌相印——陈述了自己的观点。

卢超做完报告,受到称赞,并得到一份丰厚的赏赐。这之后,再也没人就此事过问他的意见,他也没能在朝中——或是地方州府——得到一官半职。

于是,卢超回家了,入秋时分,他和侄儿回到东坡附近的田庄,那里有他的兄长,他的家。到家这天,正好是九月九日,重阳节。

陛见时,他毫不含糊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形容事态十万火急。

天地恰如一张风帆,正徐徐展开,微末之事就足以影响世间万物的走向。突如其来的夏日雷暴有没有让国使死在海上,就是这样纤毫之间的变数。

然而,尽管在风雨飘摇中命悬一线的人,和挂念他们、为他们的不幸而悲恸的人看来,这个“纤毫变数”其实是天大的事情,可是在波涛汹涌、滚滚向前的历史洪流里,这一切不过沧海一粟。

另一场风暴,同样雷电交加,同样大雨滂沱,把任待燕困在了新安附近。他在一片树林边上躲雨。在开阔地里不能到树底下躲雨(任待燕见过有人被闪电劈死),不过躲在树林里就不会有事,何况暴风雨持续不了多久。

任待燕并不急着赶路。他下了大道,可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去马嵬。或许只是因为从没去过那里吧。那里赫赫有名的温泉,建在温泉四周的宫殿,至今都还有遗迹。

任待燕孤身一人。之前他从戍泉带了六名部下,和他们一同骑马赶路,今天早上,他却打发他们自己先行回新安城外的大营。之前南下的路上,这些部下一方面能保护他,另一方面也帮他打掩护。几乎可以肯定,萧虏已经因为杀人盗马一事向戍泉官署兴师问罪过了,这时如果还一个人骑着好马——身后还牵着一匹——赶路,那就太不明智了。

任待燕不知道萧虏人干了些什么,也许还动武了吧,很有可能。他赶路太急,把所有消息都甩到了身后。等回到大营以后,他会听到消息的。最好能赶在消息——和讯问——之前,先一步回营安顿好。

生平第一次杀了四个番子,对此任待燕并不难过,不过他也不会说这是他干过的最明智的事情。毕竟,这样一来,萧虏东京陷落的消息就更不好汇报了。

此事干系甚重,如果消息确凿,很多事情都将因之而改变,必须认真对待。归根结底,他的目标并不是要让萧虏或是阿尔泰彻底倾覆。草原总有人来统治。他的目标是收复十四故州,为此他们必须认真制订计划。

任待燕也不知道该如何达到这一目的,他了解的信息还太少。倘若传言是真的,那这可太让人困惑了,一座萧虏都城怎么会这么快就在一个东北的小小部落面前陷落了?

任待燕躲在树下,听着雨打树叶的沙沙声。他的手一直没离开剑——这片树林他可不熟悉。坐骑一直很安静,这多少让人安心一些。另一匹马早先让一名部下骑着继续赶路了。等到副统制赵子骥回到南边,这匹马就归他了。任待燕毫不讳言,骑上如此良驹简直让人飘飘欲仙。他想,这些畜生能让人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错过了什么,让人想要当个马军军官。

雷声渐渐远去,雨却一直下个不停。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雨水从树叶上滴落下来。树林里有泥土和腐败的气息。树林边缘,照得到太阳的地方还有花。

昨天,任待燕一行人路过一条岔路,这条道上荒草丛生,向东通往皇陵,从大路上就能看到皇陵高高的封土。前后五个朝代的皇帝都安葬在那里,竞相用各自的陵墓炫耀生前的文治武功。除了皇帝,还有一位女皇。

任待燕仍记得先生如何说起她。所有正史里都在污蔑昊女皇。平常说话提到她都要吐一口唾沫。当时在学堂里,有个学生就这样做,段先生于是大笑起来。

段先生柔声细气地问:“昊女皇死后一百二十年才有‘荣山之乱’,说说看,她为何要对这场叛乱负责?”

“牝鸡司晨,祸之始也。”吐唾沫的学生说。这是书上写的,大家都读过。

“昊皇之后、叛乱之前,先后经历七位皇帝,都没能够挽回局势?”

任待燕那时年少,还从来没有这样思考过。书上说的只管记住就好,不容置疑。

“你说得不对,”段先生接着说,“王朝并非毁在昊女皇之手。任何人都不该叫你这样想。倘若是在考场上遇到这个题目,照好听的答题,只是别信。”

段龙虽然说话刻薄,但也给了学生很多思考。任待燕心想,当初先生要是金榜题名,入朝做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嗯,那他就不会骑着驴、带个男孩,在大江中游来回闯荡了吧。现在是夏天,段龙又该沿着大江干起老营生了吧。

有些人会来到你的生命中,扮演某个角色,然后离开。不过,多年以后,你骑着马,在树林中躲雨,还会想起他们,会想起他们说过的话,如果是这样,那他们能算是消失了吗?

也许卓门学者对此会有一番妙论,但对任待燕来说,倘若这个人,不论是男是女,曾经进入他的生活,之后又再也无缘得见,那他们就是消失了。有关一个人的回忆,毕竟不能成为他(她)本人。

雨天,孤独,难免让人感怀。他让马朝前走两步,自己身子伏在马脖子上,抬眼看看天。云渐渐散了,雨快停了。他决定再等会儿。很奇怪,他一点儿也不急着继续赶路。

他并不在意孤身一人。身为统制,麾下有五千兵马,要在军中寻得片刻清静可不容易。或许也正是因此,眼下他才会踟蹰不前,下了大路,前往马嵬皇陵吧。大营里有的是人。新安也有很多人。虽然远不如当年那么多,可是——

任待燕向左猛一扭头,一瞬间拔剑在手。可是并没有威胁,战马也没有受惊,只是随着任待燕的动作抬了抬头。刚才他看见一道一闪而过的明亮色彩,不过那道颜色紧贴着地面,太低了,不大可能是老虎,而且,已经消失不见了。任待燕提醒自己,老虎不喜欢下雨——至少在泽川乡间,大家都这么说。

想到这里,任待燕又记起一件好事来。按照铺兵赶路的正常速度,现在父母应该已经知道他家小儿子的近况了——他升了官,还上朝见过天子。而且,他送去的钱,父母也收到了。

人生总会有些大大小小的目标。任待燕在家信里对官家做了番形容,他想象着父亲在读这段信时的样子。一边想着这些,他一边从树林里出来,继续向马嵬前进。

清风拂面,云彩正很快地飘向东边。过了一会儿,太阳出来,天蓝了,开始变热了,好在大雨过后暑气不会太盛。任待燕一边赶路,帽子衣服也一边慢慢晒干了。

这天傍晚时分,他来到马嵬。附近一个人也没有。谁也没理由来这里。就算这里曾经有再多的珍宝——这里的珍宝也是传说的一部分——很久以前也被偷光或是毁尽。

所以说,谁会光顾这样一片荒废已久、鬼魂出没的皇陵?不过任待燕只怕老虎和被人活埋,不怕鬼。

他穿过一道横跨路上的棂星门。即便是这么做时,感觉也真是奇怪。棂星门依然挺立,两边的墙却早已坍圮,人可以骑着马,踩着残垣断瓦,从墙上缺口跨过去。砖石都被装车运走,拿去修葺农舍或是建造牛栏——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过了棂星门,路一下子变宽了,跟别处一样,隔一段距离就拐个弯。路两旁种着树,有柳树、泡桐和栗子树。任待燕看见右边有一丛竹子,另一边又有桃树和开花的梅子树。这里无人照料,大雨过后,满地泥泞,杂草丛生。楼台阁子就在前面,再远处,微风吹皱了一汪碧蓝的湖水。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鸟叫和达达的马蹄声。

这里一直被历代皇族当做行宫,其历史可以追溯到第五王朝,那时新安第一次被定为国都。这里有温泉,一年四季都可来此静修。这里有乐曲,有盛宴,还有妆容精致、衣着华丽的宫娥,可以祛病健身的热水从地下涌出,汇入供给沐浴的池塘。到第九王朝时,这里——和好多事情一样——的奢华与靡靡达到了顶峰。当年皇帝最宠爱的文芊贵妃就曾是这里的主人,后来也是在这附近香消玉殒。

任待燕觉得,第三王朝和第九王朝的奇台人曾经真正品尝过光荣与威仪的滋味。而在第三王朝之前、第九王朝之后,以及这两朝之间,则充斥乱世、饥荒、血腥的内战,百姓民不聊生。可是这两个辉煌的朝代最后也毁于战祸,不是吗?(耳边又响起段龙的声音。怎么总是听见先生的声音?)

那如今呢?当今王朝又是什么?任待燕心想,这要看以后的历史了。

他来到一棵柞树底下,下了马,用脚把一根大钉子踩进地里,然后把缰绳穿过钉子上的眼儿拴好,这样马就能吃草了。

任待燕朝离他最近的宫殿走去。这座宫殿很宽,气势恢弘,匍匐在地面上,两边厢房呈南北走向。宫殿敞着大门,地板全都不见了。台阶全都是汉白玉制成,任待燕心想,怎么没人把这些石阶打碎装车搬走?

他进了一道走廊,走廊里空空如也,一件装饰品都没有。也没有火灾的痕迹。这里只是……遭人遗弃了。在过去,宫殿那一长溜窗户上都蒙着丝绢,而如今,下午的和风吹进殿内,搅起满地灰尘。

任待燕随意地打开一扇扇大门。所有门都没有上锁,不少门都不见了。他走进一间用膳房。一面墙根下有一张榻,四条腿都是檀木的。任待燕心想,早该有人把它搬走了。

他无所事事,信马由缰地一直走,经过一条条分岔的走廊,打开穿堂尽头的最后一扇门,里面是间卧房,非常大。卧房在大殿的最西头,风从湖上吹来。床架依然完好,还有四根结实的、精雕细琢的床柱。墙上镶着板条,任待燕还看见墙上有两扇暗门,如今两扇暗门都坏了,歪歪斜斜地吊在两边,露出门里的一条暗道。

这里曾经是供人昼夜玩乐的地方。

他不想费事去看那暗道里面的情形。不管这里面曾经有过什么,如今也早就不见了。他想象这里曾被灯烛照耀得金碧辉煌,宫女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的情景。

他转身往回走,这回走的是南边的穿堂。走廊最后把他带出了殿外。任待燕朝左望去,看见远处树下自己的马。他沿着另一条坑坑洼洼的道路,走进一座高大、隐秘的圆形阁楼。

这里有一眼温泉。不知为何,任待燕为此还吃了一惊。来这里抢东西的也抢不走温泉呀。任待燕心想,或许之前还以为这里被人封起来了。

空气中有药香,有硫黄味儿,还有别东西。他走过去,跪在地上,一只手伸进水里。泉水很烫。他闻闻手指,没错,是硫黄。阁子边上还有两张破损的汉白玉长椅。这种长椅在过去应该有好几张。对面有个台子,任待燕猜测那是给乐师准备的。朝中的男男女女赤身裸体地泡着温泉,或是彼此躺在一起时,乐师可以在台子上演奏音乐。这一幕场景,他也能想象出来。乐师或许会被一道屏风挡在后头吧。

墙上有壁画,已经褪色了。两扇窗户都没有窗纸,所以光线很足。他走过去观赏起来。画上是些男人在骑马打马球。看穿着,其中之一是皇帝。另一面墙上画了一人一马。如果画上这人不是矮子,那就是这匹骏马十分健硕,足以让任待燕的草原马相形见绌。马的旁边还题了字:“华骝神骏”,这匹马的名气可不小,这是太祖皇帝拥有的一匹来自遥远西域的汗血宝马(天马)。

任待燕自己刚骑过一匹好马,所以他欣赏得更仔细了,他疑心这匹马只是夹杂一些红毛,或许算不得骝马。这畜生真是让人惊叹,即便是过去了几百年,立在墙上仍旧栩栩如生。可见当年的画师功夫相当了得。

下一面墙上画着好几个骑马人:一名女子一马当先,还有两人跟在身后,所有人都可算是肥马轻裘。打头的那个女子衣饰相当精致,头髻发簪,耳中坠子,项上坠领都镶着珠宝。这必定是文芊贵妃了。画的背景是几座山,任待燕明白了,墙上画的,正是马嵬北边的群山——就在这里以北。

任待燕又看向水池,他又觉得好像听见了音乐声。一个地方也能承载关于过往声音的记忆吗?

他走出阁子,心中莫名地感到一份怆然。他朝湖边走去,阳光下,蓝色的湖水随着微风闪动着粼粼的波光。尽管任待燕能看见湖边泊船的码头,这里却一条船都没有。这片湖比他预想的还要大。在湖的西南边,任待燕知道,有一条路经过湖岸,向南一直通往官道。湖岸上的一间驿站曾经见证过一场凄绝的悲剧。任待燕想,不知道这间驿站如今还在不在,还有没有人打理,当年第九王朝那场叛乱过后,这间驿站是不是早已荒弃,有没有遇上火灾,会不会早已坍圮?

任待燕看见一座小岛,岛上的绿树枝繁叶茂。他记得曾在书中读到过,说当初这里有几座汉白玉和红木建成的亭子,供乐师在其中演奏,而船只则慵懒地载着皇亲贵族,在湖面上往往返返,来来回回,到了夜里,湖面上倒影着点点烛光。

身后传来一缕香气,仿佛香粉的味道。风是迎面吹来,按道理是闻不到的。

任待燕可能永远都弄不明白,此刻他为什么没有转身。也许原因就在这里——风迎面吹来,他却闻到了香气。有些不寻常。他本该转身的,本该拔剑的。

他猛地打个哆嗦,跟着就定住身子,眼睛瞪着远处水面,却什么都没有看。他在等着。颈后的毛发根根倒竖。他听见路上传来脚步声。乐声听不见了。他不知道这香气是怎么回事,但这里有个女人。

任待燕怕了。

女人说:“方才在林子里,我在你面前一晃而过,给过你机会,叫你回去。可你却一个人到了这里。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喜欢有主见的男人。”

女人的语调轻柔,语速缓慢,那声音说不出地魅惑。任待燕口中干涩,心中撩起一阵欲火,却如巨浪般袭过全身。他说不出话来。

岱姬,他心想,狐魅。

赵子骥最怕狐狸,关于岱姬有很多传说,据说她能幻化成女子模样祸害男人。

“妾身知道你的名字。”她轻吐出这样一句低语。

她的声音就像爱抚,碰到任待燕身上,缭绕着他,仿佛一双素手轻轻抚弄着他。在这一句低语里,任待燕听到,他确定自己听到,一丝情欲。狐魅的情欲。

他并不转身。传说中,狐魅可以勾引你,诱惑你,却不能强迫你。你是受到情欲的操控,才走向她们。男人怎么可能对这一切——对她们——说不呢?狐魅能长生不死,或者说,差不多可算是长生不死。狐魅幻化成女形,引诱男人与之无休无止地欢爱,直到那男人变成一具筋疲力尽、形容枯槁的皮囊才肯罢休,等他回到原来的乡村、市镇、田庄,却发现人间早已过去百余年,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入了土,世界已经是另一番模样。

身后又传来一声脚步声。岱姬就在他身后了。她的吐气吹在任待燕的后颈上,温暖得如同夏日黄昏的一份邀请。任待燕浑身打战。他绝望地瞪视着远处的湖水和孤岛。

岱姬碰了碰他。任待燕闭上眼睛。一根手指滑过他的脊梁。手指向上触了触他的脖子,又滑了下去。

任待燕逼着自己睁开眼,他仍旧面向西边,面向湖水和落日,却几乎对一切都视而不见。他心中欲火熊熊燃烧,他要转身了——怎么可能拒绝呢?他输了,这就要输了。

她的体香包围着他,任待燕不知道这是什么香气,他几乎能品尝出它的味道——她的味道。她的碰触激起他前所未有的欲望,激起一种近乎疯狂与焦渴的情绪。在这里,这马嵬曾经充盈着音乐和欢爱的湖边,只有他们两个。

他拼尽全力,开口说道:“仙子,我在这世上,在……当今世上,尚有使命需要完成。”

她的喉头发出轻柔的笑声。

这笑声化解了任待燕浑身的力量。他双腿发软,心想,我要倒了。岱姬的手伸到任待燕的黑色幞头里面,抚过他的头发。她就在这儿,在他身后,任待燕明白了,那香气就是她,而不是什么香粉。他要转身,要毫不怜惜地抱紧她,要——

“所有男人都有使命,”她说,“你这样的人,妾身见过太多了。也许我当真曾经见过你。妾身已经八百五十岁了,我曾去过遥远的西南,曾游历过山川湖泽,有的男人忠于使命,有些男人逃避使命。这对我来说并无分别。”

“仙子,我可不想逃避我自己的使命。”

后颈上又传来她的吐气。她开口了,语气中似乎带着思索:“在这之后,我可以让你继续你的使命,这我办得到。”

任待燕又闭上眼睛。这是岱姬,可不能相信她们。岱姬跟人类并非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只是偶尔才会与人类的世界相交,就像两条路在黑夜里交会。

“仙子,我害怕。”

“妾身可不是什么仙子啊,傻瓜。”她低声说着,又笑了起来。

“对我来说,你就是。”任待燕开口道。

“妾身是仙子?你怎么知道?”岱姬低语道。任待燕感觉她又在碰触自己。“你还没有亲吻我的嘴唇,还没有在我的眼睛里看见我的渴望。还没看见我的身子,我身上为你而穿的衣裙。任待燕,你还没品尝过我要给你的这一切。”

她肯定一身火红。岱姬都是这样。她的指甲也是红色,她的嘴唇也是……

任待燕没办法不回过身,将她揽入怀中,与她共度——多久?几年,几十年,直到永远?——都听凭她的意愿。

我自己的欲望。

这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欲火让他难以自持,而他在咒骂自己的愚蠢。他本该和弟兄们一道继续前进的,弟兄们能保护自己,他本该和他们待在一起。他本该明白,林中那一闪而过的颜色究竟是什么。那是一道橙色,像是老虎,没错,却也像是狐狸。

新安近在咫尺,只要沿着大路南下,快马只要半天就能到。当年的皇亲国戚轻易就能在马嵬与新安之间往返。然而此刻,新安城——人世间——却仿佛变得无法企及。之前离开大路时,他便已经脱离了人世。

这可不是无稽之谈。正因如此,才不该离开大道。

任待燕意识到,鸟叫声消失了。是在岱姬现身的时候消失的吗?是他明明在上风头,却闻到背后传来的香气时消失的吗?鸟怕狐狸,一旦有狐狸出没,鸟儿都能感受到气氛的诡异。

在这里,在这世上,任待燕都是孤身一人。四处漂泊,没有羁绊,有的只是一种使命感,他那从孩提时便存于心中的,又愚蠢、又自负的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可是今天,在这里,在这一汪碧水之畔,她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心里涌起强烈的情欲,这天降大任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又能抵挡得了什么呢?

他真该径直去往新安,去新安那广大的、支离破碎的废墟——那里虽然是废墟,却仍旧有人居住,那里人声嘈杂,令人惶惑,也叫人心安,直到今天也依然如此……

任待燕吸一口气。

直到今天……

终于,在鬼怪世界的燥热与强力面前,在如此炽烈的欲火面前,在一波一波向他袭来的热望面前,任待燕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羁绊。看起来,光有使命还不够。还需要别的东西,不论这东西有多么不可能——或是多么为世人所不容。一旦找到这个羁绊,就要将它系于它所属于的凡尘之中。

任待燕说:“岱姬,要杀我就动手吧。从刚才在树林中躲雨那时起,我的命就落在你手里了。”

“落在妾身手里,”狐魅说着,又笑了起来,“这个说法,我喜欢。”听到这笑声,任待燕想起这是只狐狸,野性难驯的狐狸。

任待燕同强烈的欲望搏斗,向前推进一步。这尤物一定美得难以言喻。如果传说都是真的,那她就可以把自己幻化成那样的美貌。而她就在这里,传说的确是真的。

任待燕说:“我不想为了自己求你饶命,可是为天下计,为了我的使命,求你放过我。我不觉得……我不知道这样说能不能打动你。”

“不能,”岱姬的声音近乎轻柔,“为天下计?如何打动我?不过待燕啊,妾身干吗要杀你?你怕的是老虎,想要的却是我。妾身想要你的嘴唇,要你的爱抚,我想要你的全部,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直到物换星移,直到我们对彼此腻味为止。”

物换星移。

等他回到人世,人世会变成什么样子?到那时又会是什么年岁?

羁绊,再抓住它。一幅图景,一间夜里亮着灯的屋子。凡尘俗世中的一样东西。抓住它,系牢自己。任待燕岿然不动。他意识到自己终于定住身子,他不再颤抖了。

他说:“岱姬,杀了我吧。我是不会心甘情愿地放下毕生使命跟你走的。”

狐魅再次语带笑意地轻声说道:“你是不是心甘情愿,与我何干?妾身在这里,你就一定要随我走了。”

任待燕摇摇头:“我可不信。”

狐魅只是又笑了笑,却换了个语调:“你越是拒绝,越是让我兴起。妾身这身子就是明证。转过身,看看我。我让你看。等这世上只剩下咱们俩,那一切就更甜美、更让人难以自拔了。”

“不行,”任待燕又拒绝道,“我必须留下,留在这世上,留在当下。岱姬仙子可愿意……能否发发慈悲?”

“不能。”岱姬的回答很简单,“慈悲与我无关。”

任待燕明白。慈悲是人类情感,狐魅却并非人类。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转过身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的眼睛一直睁着。

有一瞬间,他真的停止了呼吸。傍晚的阳光洒在岱姬身上。一张瓜子脸,皮肤白皙而光滑,脖颈纤长,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及腰的长发披散下来,黑中透蓝。她的嘴唇,嗯,红色的,指甲纤长,也是红色。身上的轻纱衣裳也一如待燕所料,红色的,随风轻摆,勾勒出身躯的线条,任待燕能看得出来,这身子确如岱姬之前所说的,已经情欲难耐了。她看起来正值青春年华,其实却并不年轻。

她嫣然一笑,露出如贝的皓齿。她说:“不发慈悲,不过你要什么,妾身却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一点,你可以相信我。”

羁绊变成了坚盾,成了桅杆,在江上的激流中,在——任待燕从来不曾见过的——浪涛汹涌的黑色大海上起起伏伏,时隐时现。

任待燕死死抱住这桅杆,心中惊恐万状。他说:“我要什么已经告诉你了。要杀便杀,我已经发过誓,就算死也不会变心。”

“发过誓?”狐魅的语调又变了,其中带了些不像是人类所有的东西。她穿着一双金色的布履,镶着宝石,露着脚趾。

她就是大江大海,他也许会葬身在这里。

任待燕说:“不忘故土,收拾山河。”

刚才说的,是他毕生的追求。几乎是他的全部追求。方才走到湖边时,这的确是他的全部,可是现在,又有了另一样挂念,这挂念来自春天,他至今都记得。这挂念就是那暴风雨中的桅杆。

岱姬——这让人晕眩的尤物——笑了。“收拾山河?一百年后会怎样?两百年后呢?一条边界而已,划在哪里有什么打紧的?”

任待燕渐渐意识到,自己能在她面前站稳脚跟。他慢慢说道:“岱姬,我只能留在自己的这个时代。我无法为后来者、为将来的天下争取这一切。我们生来就是如此。”

岱姬一动不动。风徐徐吹来,拨弄着她的头发。她在这里,任待燕没办法估算时间。她的皓齿红唇,她薄纱之下的身子里按捺不住的情欲,她的情意款款,邀他共赴云雨直到地久天长,这一切叫任待燕几乎难以自持。

几乎难以自持,却终于还是可以自持。她在薄纱之下丝缕不着。她的眼睛真大。只要上前一步,任待燕就能吻上她的红唇,就能用自己的嘴唇阖上那双大眼,而她就会……

像是在梦里一样,任待燕听见岱姬开口了。“妾身不想发什么慈悲,妾身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很好奇,何况,我也有的是耐心。以后你也许还会见到我,不过这也说不准。快走吧,趁我还没改主意。你这是犯傻,离开这里,以后的日子没准儿就只有凄风苦雨,不过,就让你尝尝吧。”

到最后,任待燕终究还是打了个哆嗦。

“岱姬,你……你能预知未来?”

岱姬摇摇头,头发在风中轻摆,耳坠则随着头的摇动发出悦耳的声音。“妾身又不是神仙,”她说,“快走吧。”

任待燕把湖水和岱姬留在身后,头也不回,沿着来路朝他的坐骑走去。走到半路,他突然感到一阵被烙铁灼烧般的剧痛,仿佛太阳里射来一把利剑。任待燕不由得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一份薄礼,”他听见路的另一头传来狐魅的声音,“好教你记得妾身。”跟着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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