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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白马裘丹 千人瞻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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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重九去世后,慕容焉挥袂霑襟,悲涕如霰,多日不语,屈云与慕容岱知道后,也伤心欲绝。一直过了一个多月,慕容焉方好转稍许,取了凌重九的那柄黝木长剑,抚剑太息,揽涕北望,忽然弹剑而起,挥舞出了凌重九用血演示的‘太微九剑’,经过上次,他对这剑法的体悟已经功深入境,如今长剑施展开来,卷起一团森寒光华,宛如神龙腾霄,大迥昔日,看得屈云与慕容岱惊诧莫名。

如今时值秋日清凉,晓月在天,玉霜夜下。

慕容焉与屈云仰溯凉风,抚剑对决,那慕容岱瞪大了美丽的眼睛怔怔地望着这两个高头大马的少年直发呆。屈云如今已是人高马大,魁梧不凡,连宽厚的脸上也保留着他父亲的勇士风范。而慕容焉呢,他虽然长高了,但脸色与头发依然如旧,活象个白头翁,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令人吃惊的灵眸——而这本应该生在一个俊伟绝朗的少年身上。

经过数月的苦练,两人剑术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尤其是那套‘贝叶眼藏’的功夫,确是不世奇学,正所谓大道至简至易,这套神功虽然简单,却实则博大精深,一旦进入境界,顿觉天地虽大,简易不过贝叶一振。两人经过半年的训练,眼光大开,拆招之时捕捉剑招那精细入微的程度,连两人自己都不敢相信。顿觉开眼一看,世间那些细微难见的现象如今都微微入目:一滴晨露的挥洒飘落,一片花瓣的悴然折断,一片剑光的嘶风游动……眼前的景象令两人愈加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倒是慕容焉,因为练此功是颇废精神,功力虽有提高,但眼睛反而很不舒服,每每此时,他便想起凌重九的预言,看来自己离那一日也不太远了。

慕容焉本来不喜剑术,但长时间的沉缅其中,竟有了欲罢不能之感。数月下来,他反反复复地揣摩那九招剑法,领悟益深,一有闲暇,便将所得尽数说与屈云,屈云虽不及他那般聪明绝顶,但胜在力大无穷,这点弥补了剑术上的不足,但饶是如此,‘太微剑法’的精妙之处,又岂是寻常剑术可比的。

却说这年冬天,燕代大雪。

这一日,天将近晚,慕容焉刚看了卷书,疲倦地释卷欲睡,松居外银压琅般的树枝,如坠玉鞭,其间突然响起了咯吱咯吱的踏雪之声,慕容焉急忙起身出门一看,但见淅凛凛寒风中,屈云身着厚衣,冒着风雪寻来。一见慕容焉,脸上顿时一喜,连屋也不进去,急急地道:“慕容焉,大事不好了,刚才部中几个狩猎的人回来,说在北面的碧血坳遇到了雪狼,虞罗叔叔被咬死了,术孟也生死不明,我们快去看看吧!”

慕容焉闻言,神情猛然一震,当下二话不说,关了门与屈云就走。

冰枝拂衣,两人刚出松居,迎面正碰见猎原和慕容岱一起行来,见他们匆匆北上,两人急忙拦住他们,死活不肯让他们前去冒险。慕容岱拉住他们衣袖,惊恐地道:“你们不能去,听说那里雪狼不止一头,你们……你们快和我回去……”

慕容焉心中一动,道:“你再不放手,术孟叔叔几个可能真的就不用去救了。”

慕容岱依然不放手,瞪着他们道:“好,你们要去,我跟你们一起去好了。”

术孟是屈云的父亲屈蒙的好朋友,如今屈云更是心急如焚,按捺不住心中急躁,谓慕容岱道:“你不要耽误了,我和慕容焉都懂剑术,不会有事,你不能去!”

猎原眉头深锁,担心地谓屈云道:“我也知道你们两人在学剑术,但……但雪狼实在凶残得很,而且你父亲只有你一个独子,如今他还卧病在床,这……”

几人正在争执不下,林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道:“让他们去!”

四人闻言不禁一怔,回头一看,但见透骨的朔寒之中出现了一个宽袍暖带、魁梧威严的长者,踏着厚厚的积雪走来,这老人手中还抱了两柄长剑,那慕容岱一看,早埋怨地叫了一声“爹”,小鸟依人地跑过去拉他衣襟理论,却被老人训斥地瞪了一眼,喝退一旁。老者转谓屈云和慕容焉,庄容喟道:“孩子,你们的父亲都是我们慕容令人敬服的勇士,但可惜都不能再……”一言及此,慕容干虞仰天太息,神情黯然,洒然走过来将两柄长剑庄重递来,肃容道:“你们既然有心杀狼,可见你们已经是真正的勇士了,我总算看到你们长大了,这两柄剑是当年段国人设计杀害丹莫的证据,如今终于能派上用场了,你们带着它去吧!”

慕容岱与猎原还要反对,但一见老部帅庄严谨慎的神色,不禁都不敢再说。

慕容焉与屈云精神一振,双双上来恭敬地捧过长剑——这用丹莫的人头换来的两柄晋国汉人的长剑,以拳抚膺,躬身向部帅行了一礼,眼中凝着深深的自新,一言不发地冒着风雪北上了。这日大雪下得正紧,千里深川,惟余莽莽,漫空飞白,空气冷得几乎凝结了。这是慕容焉与屈云第一次拿到真剑,握在手中虽然冰冷彻骨,但他们心底却有种实实在在的感觉,这种安全、控制的感觉令他们几乎忘记了朔寒,飞快地到了碧雪坳中,但见狂风突起,啸卷着迷雾一般的雪片,漫天而下,扬扬洒洒,令人睁不开眼睛,那坳中疏林都变成了一颗颗的玉树,地上的雪被风吹得坚硬而光滑,可说一目十里。

两人相互警戒地望了一眼,当下以手按剑,谨慎地进入坳中。传说中,这种雪狼体大如虎,浑身雪白,乃是称霸混同江的巨兽,所以它们在雪域中就算站在你的面前,你也不一定能看得到它们,况且今日雪雾又吹得他们睁不开眼睛,所以,两人都谨慎地将眼睛迷成了呀一条细线,如此既能避免雪沫迷眼,又能以‘贝叶眼藏’的功力捕捉那微茫的影子。

两人搜了一会儿,地上赫然有一大片点点血花,正渐渐地被雪吞没,艳如红梅,惊心动魄,两人循着那血迹一直向前,不多时那雪迹消失了,前面突然听到了一阵低沉的荷荷之声,两人蓦地发现前面一片雪中倒着一个人,满身是血,低迷地呻吟着,这人的左腿已经不见了,撕裂的裤管几乎能看见白骨,令人神情猛震,凛然生寒。他不是别人,正是屈蒙的好朋友术孟。这刻他精神恍惚,在昏迷的边缘,是以慕容焉与屈云来到,术孟虽然能看得到,但手足发麻,脑海浑噩一片,只能迷茫无力地瞪看着他们,倒是那凶残的荷荷的鼻息之声,不知从那里发出。显然,正有一匹雪狼在附近,而且正挟着慑人的寒芒,飘移不定地紧紧的盯着这边,他们虽然看不见它,但都能感觉得到它正在绕着自己盘旋,伺机攻击。

慕容焉与屈云哪里经历过如此骇人的事,屈云吓得神意惊遽,猛然沁出一身冷汗,急忙拿眼四顾,慕容焉急忙喝道:“不可惊惶!”但话出口时,为时已晚,那屈云这一看,立刻弄了一眼的雪沫,登时再睁不开,急忙以手揉眼,就在此刻,慕容焉那眼缝之中突然见白雪中似乎一闪,之后依然是什么也看不到。但就是这常人无法捕捉的一动,慕容焉手中陡然响起了一阵龙吟之声,白茫茫中但见一道青朦朦的光华快捷无比,森寒闪掣,剑气如同一条匹练,嘶风出鞘,剑尖一颤,嗡地轻响一声,倏地在屈云身前洒出一轮光华,但见雪中突然血光迸现,一道红花猛然在屈云胸前飞溅而出,与此同时但闻一声惨嗥,雪地上“砰!”地一声雪花四溅,一个重重的身体栽倒雪中,不一刻那血将四周的白雪及它自己白毛染红,露出了一个庞大的身体,但它的腹上却多了个血洞,慕容焉一剑洞穿的血洞。

所有的事发生得是那么突然,待到屈云睁眼,那雪狼已经倒下了。他感激地望了慕容焉一眼,当下有些气恼地看地上的畜牲,如今一看也不禁一阵后怕,这东西实在很大,狼牙森森,口舌很大,刚才这要是被它咬上一口,不死也会残废。慕容焉看他握剑悚然惊醒,急忙喊他将那术猛包扎一番,问了其他的人,那术孟昏迷地向北一指,脑中晕眩,眼前倏地一黑,旋即又人事不省了。当下两兄弟一起提剑向北,那屈云这次大显神勇,一口气杀了三只雪狼,慕容焉也杀了两只,结果找到了四个活口,其他的都已被雪狼裹腹,遭了狼吻。当下两人搜遍坳中,见再无雪狼,便背拖着众人一道出了碧血坳,迎面正碰见慕容干虞、猎原等一大帮近百个人拿着弓箭弯刀急匆匆地赶来,众人一见,都不禁愕然一惊,上去一问,才知两人杀了六只雪狼,眼中纷纷露出讶异之光,意似不信地过了半晌,猎原方与众人一道入坳,须臾坳内欢呼雷动,不久果然抬回了六只巨大的雪狼,这下顿时将前来的百号人都惊呆了,过了很久才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那群少年更是将屈云和慕容焉围住,拉住不放。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拔剑,但长久的韬光养晦,如今一朝厚积薄法,杀狼如拾草芥一般,这件事也让他们了解了‘太微剑法’的博大精深。

慕容干虞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抚衿太息、揽涕北望……国家虽衰,但慕容氏已复有人。老人知道,乞郢甚至整个慕容的振作开始了。良久,他命人好生安葬死者,并让猎原立刻抬伤者回部疗伤。部中众人轰然应了一声,抬着六匹雪狼回去了不说。这件事之后,慕容焉与屈云成了部中的新勇士,拓卑等一干少年们都缠着他们学剑,慕容焉无奈,只好教了些简单的让他们强身健体,时隔不久,燕代万里冰融雪消,草原上又恢复了微风和煦,碧树含烟,匆遽之间,百禽鸣啭,时已春深。

经过上次一役,屈云与慕容焉益加用功了。

这日,两人拆招过了一个时辰,慕容焉渐感体力不支,屈云也累得不轻,慕容焉力气虽不如他,但用招精妙绝伦,常有出奇之招,令屈云防不胜防,他虽是力大,却总觉的着力虚泛,打到最后,一招‘海月燎天’一剑自下斜斩而上,慕容焉维持不住,猛地退后两步,一不小心正踩一块滑石,顿时一交跌了个仰面朝天,长剑脱手飞出老远。正在此时,捣蛋鬼慕容岱正拿了獐肉和一袋埃拉酒来到松居,她身后跟着一头温顺的小鹿,这时早瞧了个正准,忙上前将慕容焉扶了起来,一面拿眼狠狠瞪了屈云一眼,埋怨地嘟起小嘴道:“屈云,你怎么了,这么欺负大雁,你明知道他力气小么!”

哪知屈云和慕容焉看了她一眼,相视而笑。屈云上前,伸掌将慕容焉拉了起来,把臂看着慕容岱直笑,任慕容岱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两个人倒把她给撂在了一旁,顿时心中大气,没好气瞪了两人一眼,将手中的酒肉使劲地丢给两人,皱着鼻子道:“你们两个可真是忘恩负义,如今知道回过头来一起欺负我了,哼!”说着狠推了慕容焉一把,一下将他推倒地上,撇着嘴道:“你这只大雁最没心没肺,我帮着你,你却站在屈云那边,你好啊!”

一言未毕,早惹得屈云一阵大笑。慕容岱看屈云笑得得意,突然拿脚使劲踩了他一下,屈云本武功大有提高,却不料终究躲不过她的一踩,顿时抱退跌倒地上。慕容焉这时瞪大了眼睛,喜爱地把那头小鹿抱了过来,发现它长得很可爱,非常温顺怕人,这时被慕容焉一抱,顿时呦呦叫了几声,这叫声顿时把屈云也拽了过去,两个人扔了长剑,围着那小鹿如小孩一般直瞪眼睛,温柔地逗它,却早把那慕容岱晾在一边没人理,气得慕容岱一跺脚,跑过来将那小鹿抢抱过去,不让两人碰,抿抿小嘴,道:“这是我的小鹿,不准你们碰它。它的父母死了,我爹看它可怜才带回来养,我不准你们欺负它!”

屈云道:“我们没有欺负它,我看最有可能欺负它的人就是你了。”

慕容岱气得眼睛直翻,屈云急忙避开,却弄得慕容焉忍俊不禁。

慕容岱象抱个宝贝一样将小鹿揽在怀里,圆睁杏眼,喝道:“可恶,傻大雁,白头翁,笑什么笑,你们不要以为这草原上只有你们是英雄,刚才我来的时候,刚好那个活罗又来闹事,被白马裘丹给打得屁滚尿流,活罗临走时还向白马裘丹发出挑战,说他要请他的师父卓鸢在一个月后和白马裘丹在碧雪坳决斗,不见不散,这可比你们杀几个狼厉害吧!”

慕容焉与屈云闻言俱是一惊,屈云道:“白马裘丹不是去西域了么?”

慕容岱一副天下皆知的模样,嗤道:“白马裘丹是草原上的游侠,他去西域就不能回来了么?!他那匹白马可是一匹龙马,日行千力,连这都不知道,孤陋寡闻!”

屈云神情猛然一震,急忙转向慕容焉。慕容焉看他如此惊悚,已经猜到他心急报仇,又怕卓鸢被白马裘丹杀了,自己没有了机会,当下轻轻拍他肩膀,道:“不用着急,这件事还有一个月,我们先把事情问清再说!”

屈云无奈地点了点头,当下两人又问了这日白马裘丹与活罗比武的事。原来,他打败了活罗之后,接受了些部人的酒肉,策马就走了。临行说一个月后必会到碧雪坳赴约。草原上的人都知此人是个磊落的大侠,所以都抱了很大的希望。草原上的人都说,他手中一柄雁翎刀,不知比丹莫高出多少倍,五十里秀的人都认定了他必赢无疑。

慕容岱说了此事,本来是要气气慕容焉两人,但如今见他们郁郁寡欢,忧心忡忡,不觉有些后悔。慕容焉看屈云形容晦暗、精神阴郁,当下拉了慕容岱回到部中,将白马裘丹与活罗比试的情形仔细打听一回,急忙兴冲冲地折了回来,道:“屈云,你不用担心,一个月后,白马裘丹未必能赢得了卓鸢……”

不待慕容焉说完,一直落寞的屈云精神一振,忍不住心中讶异,诧声问道:“大焉,你这话怎么说,部中老少不是都说一个月后他一定能击败卓鸢么?”

慕容焉道:“不然。我刚才在部中打听,听说今日白马裘丹和活罗打了三十多招才赢了他……”

屈云不解地道:“那又如何?”

慕容焉喃喃地道:“三十多招,也就是说今日他胜活罗赢得很勉强,你以为一个几乎和活罗战成平手的人,能打败他的师父么?”

屈云闻言,恍然大悟,顿时笑逐颜开地抓住慕容焉,有些颤抖地道:“慕容焉,你……你没骗我?”

慕容焉面色一庄,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一个月后,到时那白马裘丹若是输了,我们再向卓鸢挑战不迟。”

屈云顿时大大放心,手里抚摸着那柄长剑,眉锋微微一皱,脸色转沉,眸现杀机。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卓鸢惨败的情形,快意地微微一笑。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加紧练功,为了提高实战实力,两人日日对攻拆招,而且是真刀实剑,毫不留情。这情形常吓了慕容岱脸色苍白,在旁边一个劲地喊他们住手,但两人恍若未闻,直气得她顿足瞪眼,咬碎贝齿地几乎掉泪。但几日后,有一次她来找慕容焉二人时,竟然不喊不叫,甚至一句话也没说,这回慕容焉与屈云倒是一惊,竟相互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上前一问,那慕容岱竟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弄得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大眼瞪小眼地傻了眼。

慕容岱万般委曲地痛哭,道:“我的小鹿不见了,昨天还和我来这里,一定是你们吃掉了!”

两人闻言,果然发现今日那头温顺的小鹿没有出现,正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又被她赖定了是他们吃了它,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地相互看了一眼,一起上来安慰,但这一来,那慕容岱以为他们心中有愧,更加认定了是他们下了黑手,死活要他们陪一只一模一样的给自己,慕容焉与屈云头都大了,相互使个眼色,说陪着她出去寻找。慕容岱闻言顿时破涕为笑,皱起鼻子,认真地道:“真的么?”

两人都怕了她,只想领着她出去转上一圈,让她不哭就好。哪知慕容岱似乎看出了他们不怀好意,这下可把慕容岱气坏了,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扫了两人一眼,突然觉得他们似是有意孤立自己,眼圈倏然一红就要开哭,这下可更吓了两人一跳,五十里秀几乎没人不知道她一旦哭起来,就算部中所有的父执们排对都劝不住。两人看她越发认真,竟都不敢去惹她这个马蜂窝,一起闷着不吭声。当下三人出了松居,那屈云装模作样地四处察看,慕容焉也很认真起来。慕容岱本来是准备要哭一回的,但两人的模样又令她也不禁突然笑了起来,强装着还要生气,却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反倒一副要哭要笑的模样,自己首先憋不住笑了起来。

屈云看了她的怪模样,不禁大笑。三人一路穿过几片疏林草原,最后进如了一片荒僻静谧的密林,屈云与慕容焉本要退出来,但这时的慕容岱反而好奇大起,拉着他们去玩,几人转了半晌,这刻林愈加密了,行起来非常困难,半晌,那林子突然变得很疏散,三人神气为之一宽,却听到了阵淙淙的水声。

慕容岱欢呼雀跃地道:“咦,这里竟然有水,我们快去看看。”言毕率先向那水声来处奔去。屈云两人当下也跟着她行了片刻,眼前顿时一亮,原来前面出现了一曲清溪,沿溪两岸生了很多文竹和五颜六色的野花,那泉水非常清澈。这林子四周林木密密匝匝很难进入,中间却非常宽敞平坦,草地上落了不少的干燥的大叶,竟比慕容焉的松居还好,就差个木屋了。

慕容岱正在高兴,林中溪水上游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嗥以及一阵兵器交击之声,慕容焉与屈云愕然一惊,立刻提剑急追上去,三人转过碧水曲折之处,但见前面一片空旷草地竟赫然正有几个人相互攻杀,不禁暗自愕然,神情猛然一震,瞩目一看,其中有五个装束一致,显然是一伙的,他们头带平巾帻,身穿黄衫大口裤褶,外罩银装两裆甲,手里提着长剑弯刀,一看便知是段国的武士,这刻正和一个头带卷笼冠,身穿红裘,手提雁翎钢刀的中年人撕杀,这中年人年纪约有三十七八,阔面宽颐,五官端正,浑身散发这一股掩饰不住的凛然正气。这时,地上已经有一具段国武士的尸体,胸前被一刀洞穿,不问可知,方才的惨嗥声一定是他发出的。

“白马裘丹?!”目容岱虽然乍吓一跳,但还是觑然一惊。

“他就是白马裘丹?”屈云心中不由暗暗一震,双目警戒地仔细打量起他用刀手法来。

慕容岱指着几丈外一个简单的帐篷上拴着的白马,道:“你们看,那就是他的白马,我认得……”哪知一言及此,突然脸色泛灰,惊惶莫名。慕容焉与屈云向那边一看,但见那帐篷前支起了一堆木火,上面放了一个烤肉的架子,那架子上穿着一只小鹿,旁边还放了一张鹿皮,三人一看,立刻认出了那小鹿正是慕容岱的那只,如今却已经被烤熟了,下面的火堆冒着青烟,显然这小鹿是白马裘丹杀的,而且一定是鹿肉刚刚靠好还来不及吃,就和六个段国武士打了起来。

慕容岱“啊”地一声大叫,急忙跑过去,跪在地上抱着那鹿皮大哭。屈云与慕容焉心中顿时一惊,转看场中,这时那六人虽然都看到了三人,但因为是生死关头,双方都顾不得理会许多。白马裘丹虽然以一敌多,但看起来倒不象是他被人围攻,反而是他在缠着那五个段国武士不放。此人刀猛力沉,刀法娴熟,嘴角噙着一丝不屑的笑容,寒芒连闪,刀光如同一条匹练,罩住五人,招招夺命,式式追魂,惨烈至极。那五个武士早吓得无意再拼,但因为一时脱不出此人刀光,只好死命挣扎,结果双方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不过十招,白马裘丹突然大喝一声,涌身急攻猛扑,一片刀光将那五人冲得四散,紧接着两声惨叫,又有两个武士狂喷鲜血,砰然倒地,其中一个人头被飞抛出几丈以外的清溪中,顿时染红了一片。

慕容焉见状,顿时面色大变,心头猛震,急忙疾喊了一声“住手!”,白马裘丹听得清楚,却恍若未闻,依然泛起一片青朦朦的刀光,断喝一声,宛如神龙腾霄,凌空而起,当头洒下一片凌厉的刀光,但闻当当地数连响,火花迸溅,紧接着那红影倏地从三个武士中“嗖!”地穿过,人过刀收,身后却“砰!砰!砰!”三声暴响,三个武士兵器弃地,喉间如暴了的气泡一般,砰然疾喷出三道血雾,口中咯咯地怪响,捂和着喉咙伏地而死。

六条人命,六个武士,转眼间都死在此地——慕容焉三人瞧得目瞪口呆了。

白马裘丹毫不为意那六条人命,转看几个少年,脸上掠过一抹困惑之色,但当他看到了慕容岱,眼睛陡然一亮,释然一笑地松了口气,显然他认出了慕容岱,因为他在乞郢见过她。

白马裘丹道:“你们是乞郢部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时,慕容岱早被刚才的杀戮吓的脸色惨变,这刻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小鹿。慕容焉望着那六具尸体,身形倏地颤抖,心中一阵刺痛,依然恭敬地上前一抱拳,道:“前辈是白马裘丹么,刚才……刚才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你在这里杀了段国人,会让我们部中死很多人的……”

白马裘丹没想到这少年一开口就没大没小地教训前辈,望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在其中一个尸体上抹净了刀上的血迹,道:“小娃儿,你可知道你在跟谁说话?我若是不杀了他们,乞郢还不是要死很多人!这些人都是你们慕容的强仇大敌,我替你们杀了他们,有什么奇怪!”

慕容焉闻言心中一凛,刚平定未久的心清,立即又起波澜。这时,慕容岱似乎悚然惊醒,骤然想起自己的小鹿,上前理直气壮地质问道:“你……你为什么杀了我的小鹿?”

白马裘丹先是一怔,继而仰天大笑,道:“你们也看到了,我人都能杀,难道还不能杀一只鹿么,况且我也不知道它是岱儿小姐养的,愿不得我,你们现在最好替我把这几具尸体埋了。否则,段国人发现了,一定会对你们乞郢不客气的,但我不可能时时都在这里保护你们!”言毕,拍手笑了笑,迳自到了那帐篷旁的火堆旁,连手也不洗,撕了块鹿肉就吃了起来,看他的样子象是饿坏了。

屈云三人想不到这人杀完了人竟然象没事人一样,拿了东西就吃,不禁体内脏腑,翻腾欲呕。慕容岱一双眼睛只瞪着他,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慕容焉却知道此人说得不错,皱了皱眉,急忙拉了屈云一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六个段国武士的尸体找全埋了。三人回来后,白马裘丹刚好吃完了鹿肉,在那溪水中掬饮几口,仰天伸伸懒腰,转谓三人道:“难得你门三个及时赶来,为了应付下个月的决战,你们三个就在这里暂时住下,帮我洗马做饭,怎么说我这次比试也是为了你们乞郢,你们不会不答应吧?”

三人闻言愕然一惊,相互看了一眼,不知所措。

白马裘丹哎了一声,道:“你们外族人就是不如我们汉人干净利索,完全不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别的不说,下个月我要是输了,你们乞郢恐怕都要跟着陪葬,要走要留你们自己选,我绝不会拦你们。”

慕容焉和屈云都无所谓,但这时慕容岱已经是个黄花少女了,自然不好在此多待。但慕容岱却第一个答应了,她心里其实恨死了这个人,就是要留下来看他如何被卓鸢打败——真是个奇怪、倔强的少女。慕容焉却不以为然地道:“前辈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虽然不是汉族,但夜光之珠,不必出于盟津之河。想当年大禹生于东夷,文王生于西羌,又怎么知我们不如晋国人!”

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倒是让白马裘丹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他一回,欣赏地道:“小子,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会有你这种人才,难得!难得!”言毕,不再理会,迳自转回帐篷休息了。当天,三人怕他再随便杀人,又因为他是丹莫叔叔的授业恩师,屡次对乞郢有恩,就在此地林溪伐木搭了座小屋,在此住下。其间,这白马裘丹果然日日打坐并演练刀法,他练刀的时候从来不让三人在旁边观看,似是颇为自秘武功,每到吃饭时便会讲些自己的事,几日下来,三人已知道了他在中原很有名,听说是穹谷的主人、江湖人称穹庐主人。当今中原芒砀山有一大宗派,名叫梯虚剑派。此宗乃是中原大宗,向来一清修为主,宗主名叫梁行一,江湖人都叫他‘太霞真隐’。这个名号乃是说他的学识渊博,武功修为如芒砀之高远无极的云缈晓霞,令人高山仰止,江湖中人更将他凌驾于名震天下的十三柄剑之上,喻为剑中真宰。

至于天下的十三柄剑,乃是十三个剑中的绝顶高手,他们乃是自从一百多年一前的剑祖彭化真故去之后,在当今世上崛起的十三位高人,二十年前在中原首创了‘百宗论剑’这一武林盛事,如今已成惯例,每四年一次。这时天下列国纷争,门派林立,光是中原就有百余宗,可谓百宗争鸣,武林盛极一时。但自第一次‘百宗论剑’以后,十三柄剑各自隐退,不复一聚。而自此没次百宗论剑,都会选出剑术中的十三个魁宗,以纪念隐于烟霞的十三位高人,称位‘十三剑宗’。

话休絮烦,却说梁行一六十有二岁时,座下弟子如云,但真正能得到他亲自传授衣钵的,却只有十二名弟子。他们包括大师兄‘慎独’江中客,二弟子‘幽独’陈逝川和他们的师妹,名震天下的绝色美女西门水如,还有一个最后入门的弟子顾云趾。另外的八名弟子名为嫡传,其实是由江中客和刘逝川传功。这慎独、幽独替师传功久了,竟然有了登上宗主的念头,一日夜里联手杀了他们的师父,江湖各大宗派听到此事,纷纷出来替死者找回公道,而白马裘丹就是其中之一,结果他被‘幽独’陈逝川一路追杀,才逃到此地。

屈云与慕容岱听得入了神,但慕容焉却清醒得很,他从这白马裘丹的言行举止中,总觉得不太一致,所以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有所保留。毕竟,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辞,无凭无据,实在不足采信。两日后的一件事更让他坚定了这一点,这一天,屈云刚好逮到一只雄雉,慕容岱正要按白马裘丹平日的要求准备饭食,但白马裘丹却突然起了‘好生’之念,不让她杀了,却自己做了个木笼,将雄雉放进去拴住,大敞笼口放在林中。原先三人还以为他有意养着,但第二天夜里,三人正睡间,突然听到一阵扑棱棱的声音,急忙出去一看,见白马裘丹已将笼口落下,里面却多了一只雉鸡,三人都很奇怪。

白马裘丹笑着拿了两只雉杀了烤了吃,一面自豪地解释道:“先前我放进去的是只雄雉,我开着笼口让他引来了雌雉交合,趁机轻易地逮住,所以不就有两只雉吃了吗?”言毕,得意地哈哈大笑,弄得三人一阵呕吐,心里却暗惊这人心肠歹毒。慕容岱实在忍受不了,当夜便嚷着第二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不再伺候这个乞郢的大恩人。屈云与慕容焉商量一回,当也觉得此人实在外正内恶,当下他们打定了主意天亮就走。哪知,第二天他们起来不久,白马裘丹本来正在打坐,不知为何突然大汗淋漓,发疯了一般暴跳而起,提着雁翎刀四处乱挥,形状骇人。慕容岱吓得面如土色,还以为他疯了,但慕容焉和屈云却知道,他可能练功出了问题,显然是心镜不净的缘故。

白马裘丹一直挥舞半晌,最后突然看见了隐藏的慕容岱,眼中淫光大胜,正要扑过来,但终于精疲力竭,一头倒在了地上。慕容岱骇得浑身发抖,拉着慕容焉要马上离开,但慕容焉却不忍弃他不管,因为此人毕竟是为了乞郢的事才会如此的,主张等他醒了再走,屈云也点头同意。当下三人一起动手,为他准备了些吃的,一直等了几个时辰,白马裘丹才悠悠转醒,但精神好象很差,连站也站不起来。三个少年本就心底仁厚,实在不忍让他饿死,就打算多留一天。当晚,三人一面熬了一锅汤,一面聚在一旁商量,那一直躺在火堆旁的白马裘丹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阴狠的光芒,嘴角噙着一丝阴残的笑意,趁三人不注意在那汤中放了几只色彩斑烂的蘑菇,待三人转身,又急忙躺下,故作呻吟。

汤好后,慕容岱为他们每人盛一竹筒,自己也取了一筒要喝,白马裘丹却突然道:“岱姑娘,能不能请你到那边溪边替我打些水洗洗手脸,不然的话,我是吃不下去的。”

慕容岱无奈,只好瞪了他一眼,暗怨懒人事多,有些不痛快地取水去了。回来时,屈云与慕容焉已经喝完,而那汤锅却不小心被白马裘丹弄翻了,结果害得他本人与慕容岱都没得吃——当然,这都是这位大侠的精心策划。当晚,慕容岱只好空腹睡觉,但到了后半夜,林中斜月空庭,虫声唧唧,幽夜之中突见一道红色人影,一闪掠到了三人木棚中。此人眼光灼灼,稍一打量,但见屈云与慕容焉睡在西面,东面却正是慕容岱,透过幽夜的逸光,但见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虽然尚是少女,却已经掩饰不住魅力不凡,脸上顿时掠过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流露出激动异常的表情突然走向了她。就在此时,西面突然“锵!锵!”两声长剑出鞘的声音,两道寒光突然拦在了他的面前,地上的慕容岱也陡地站了起来。

这人被着突如其来的惊变吓得精神凛然,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三个少年,道:“你们……你们不是……”

慕容焉冷冷一笑,道:“不是什么?是不是你以为我们喝了你的毒菇汤,是么?”

“什么,你们没有喝,但我明明看见你们喝了……”这人激动、惊惶地道。

屈云冷峻地望了他一眼,道:“白马裘丹,你太自以为是了,草原上还没有一个人能算计到我聪明绝伦的慕容焉兄弟的,你这些雕虫小计实在不足挂齿,但没想到你这么歹毒,什么狗屁大侠,我呸……”

这人果然不是别人,正是白马裘丹。他不待屈云说完,突然仰天大笑,脸上带着浓浓的不屑,象是看槁木一样望了那两柄长剑一眼,摇了摇头道:“是又怎么样,难道我还会怕你们三个乳嗅未干的少年,这两柄剑对于高手来说,不但救不了你的命,反而会让你们无妄送命,死得更快!”

慕容岱虽说有屈云和慕容焉保护,但面对这么一个有名的人,难免精神紧张,哆嗦地道:“你……你可不要小看他们,他们可是杀了雪狼的英雄,你……你最好赶紧逃走吧?”说到最后,她的语气近乎哀求,但这反而让白马裘丹更家肆无忌惮,嘿嘿冷笑。

“区区几匹野兽,有弓箭三岁小孩也能杀,能杀人的才是高手,岱儿小姐,你以为我会放你们走么?”白马裘丹阴鸷地注视着她,得意地道。

慕容焉却心致淡远,神清意爽,冷静如渊停岳峙地道:“白马裘丹,就算我们死,你也要我们死得明白,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白马裘丹眼中神光湛然,那本来正义凛然的面容倏地桀骜凶残,目中闪射诡异寒芒,道:“很简单,因为我的功力没有恢复,更没有把握能杀了卓鸢,所以我必须离开此地,但你们却知道了我的行踪、我的过去,所以,你们今天都必须死……”一言及此,他那表面大义凛然的面上闪过一丝不值一提的表情,双眼淫邪地转想了慕容岱,忽焉又冠冕堂皇地道:“慕容干虞老而无能,想不到他的女儿却目若悬珠,齿如编贝,但我不会杀了你,我要留着你陪我闯荡江湖,我为乞郢做了这么多的事,要他一个女儿应该不算过分吧?”一言甫毕,似乎那慕容岱已是他缴中之物,狂作大笑。

慕容岱虽然还有些不懂他这些话的含义,但也不禁勃然大怒,瞪着他道:“你……你这个坏人,你杀了我的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慕容焉沉静如水,一双灵眸望得白马裘丹不禁一怔,此人继而大怒道:“无知小儿你看什么,我本来看你聪明绝顶,还有打算收你为徒,但你太不知自爱,今日我第一个要杀了你!”

慕容焉忽然仰天大笑,道:“白马裘丹,你未免太好为人师了。你答应了帮助乞郢,但却中途撒手不管,是为不信,如此乞郢势必大难临头,将有很多人为你一句不能兑现的话而死,是你为不仁;助人取利,是为不义;以堂堂大侠之名谋算三个后辈,是为无德;而你犯的一个最大的错误是你今天错误地估计了对手,是为不智。象你这样一个不知廉耻,没有仁义礼智信的卑鄙小人,还敢口出狂言,以为人师,你难道一点也不羞耻么!”

这番话实在凌厉得很,骂得那白马裘丹狗血淋头,又恼又惊,立时勃然大怒。突然就要动手,慕容焉却冷冷地退到了一边,屈云移步挡在了他的前面,冷冷地道:“匹夫,我不会占你的便宜,去取你的刀过来!”

白马裘丹本要立刻上去扭断两人的脖子,但屈云浑身陡然散发出的那股气魄,慕容焉的沉着冷静、智深勇沉着实令他一惊,当下果真冷哼一声,快速地取了雁翎刀来,四人到了帐篷外的月光下,慕容焉挟剑静静地战在一旁陪着慕容岱,屈云向白马裘丹冷冷一顾,一言不发。

白马裘丹今日在这两个少年面前丢尽了人,早已杀心狂炽。这时不顾自己的前辈身份,大喝一声挥刀迎上,洒下一轮刀光,直取屈云头颅。屈云也自断喝一声,挥剑迎上,几人耳中但闻一声惊鸣,一道火光倏地一闪,屈云退了三步,白马裘丹却只退了一步,但饶是如此,白马裘丹也吓了一跳,他实在想不出这少年不懂内功,如何竟能与自己一拼。但转念一想,草原上的人大多力大如牛,但灵巧不足,自己只要用灵巧的刀法,取他的性命自然如探囊取物了。

一念及此,他不敢怠慢,疾如星火般旋转半身,突然斜掠到屈云左侧,一刀四式点、提、削、回,一轮洒下,稳中有变,轻灵不凡。他自信这一招就能杀了对手,一时间屈云的形势大显危殆。但就在此时,屈云手中长剑举到首定,稳定身形丝毫不动地洒下,在周身形成了一道锥形的防护剑幕,但见那白马裘丹的四式刀法瞬间变成了点点闪烁的火星,顿时全无作用。也正是这一招,令这个伪君子猛然沁出一身冷汗,再不敢小觑屈云了,因为方才这一剑的精妙程度,是他这个所谓的大侠也想象不到的。

当下他施展出浑身解数,绕着屈云狂攻不止,屈云却象举手投足一样,挥洒自如,他的身形始终立在原地,渊停岳峙一动不动,靠得全是精妙绝伦的剑术,但他却始终只守不攻,因为他在按照慕容焉的嘱咐,拿此人试招,以为将来的剑决做准备。这下可乐坏了慕容岱,方才她还很害怕,但如今却连连拍手叫好,指指点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一直到了五十招上,那白马裘丹已经江郎才尽,大汉淋漓地气喘力拙了。此时他所有的杀着都已用尽,直惊骇得青筋凸起,头上不觉绽出黄豆般汗珠。又过了几招,此人脸色泛灰,惊惶震骇地寻求脱身之计,这时听那慕容岱指点谈笑,没由得心中怒火陡地上冲,两眼厉芒倏然敛去,阴骛诡猾地猛然弃了屈云,陡地攻向慕容焉,希望他一还手,自己便趁机劫了慕容岱,纵身就走。

但他太低估慕容焉了,而且这一点慕容焉已经警告过他了。

白马裘丹疾掠过来,刀光霍霍扬起一轮青朦朦的光华,刹那之间,但见刀光闪掣,寒影漫空,把个慕容焉紧紧罩住,他本要趁机去劫慕容岱的,但却突然发现那慕容焉手中长剑如云如雾,飘缈而出,顿时将他的长刀反缠了住,他的剑术比那屈云精妙更多,也更诡异变化许多,他的力气虽然没有屈云大,但方才屈云用过的招数到了他的手里,突然精妙莫测,稍不留神就会死于非命,更别说抽身挟人了。白马裘丹心中惊骇,用尽了好大的力气才堪堪脱出身形,对面的屈云突然卷起一片光华,如决江河,沛然从他身边而过,白马裘丹连对方什么招数都没看清,手中雁翎刀已连绵地响横一线,待那屈云倏地闪过,但觉右臂突然一阵锥心剧痛,失重地一载,几乎当场扑地,再看自己的右臂,竟然握着那柄雁翎刀自肘被屈云一剑斩下,旋转着快速飞抛,破风飞到了几丈开外。

白马裘丹“啊!”地一声凄厉的惨叫,砰地倒在地上,双目火赤,目眦欲裂地瞪着这两个少年,恶毒、愤怒、难以置信、恐惧,嫉妒,他脸色脸色刹那数变,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转而铁青,忍了忍满腔怒火杀机,恐惧地望着他们,大声地嘶喊着:“不可能,这不可能,没理由的——”但不待三人理会,他突然精神大颓,继而痛苦地掉下了一串眼泪,爬过去拣起自己的手臂,放声大哭。

慕容焉三人没有想到此人如此没有骨气,屈云早不屑一顾地冷冷一哼,长剑收回匣中,道:“我慕容焉兄弟早警告过你,但你自己还是选择了拔刀,怨得了谁。男子汉大丈夫断头尚且不傲然无惧,断了一条手臂竟然如此涕哭,实在令人齿冷。”

慕容焉扫了他一眼,道:“他在草原上杀人太多,没了此臂就等于必死无疑……”哪知他话犹未毕,那慕容岱早跑过去,将那匹白马解来缰绳放跑了,这个少女实在聪明得很,她听了慕容焉的话,生怕他的马快,再骑着跑了,但这一来,那白马裘丹目中怒光暴射,面上流露出激怒异常的表情瞪着慕容岱,顿时把她吓得急忙躲到屈云两人背后。

白马裘丹面孔涨得赤里透紫,额头上暴起青筋,望着屈云二人,怨毒地几近大吼地道:“告诉我,这……这是什么剑法,告诉我!”

屈云道:“什么剑法你用不着知道,但我刚才在出剑时一共露了十二处破绽……”

慕容焉也收剑道:“但可惜他只捕捉到了三处,而且倾尽全力也没能突破。”

白马裘丹闻言,眼射凶光,脸色难看,因为这时他回想起来,甚至那所谓的三处破绽,他竟然丝毫没有发现,可想而知,当时他能捕捉住,也是纯属偶然。他既惊且怒,过了许久,突然仰天大笑,直笑得头上青筋凸起,狰狞地道:“哈哈哈哈!如今我不能用刀了,我看一个月后谁去碧雪坳和卓鸢决都,哈哈哈哈……”

慕容岱听得好笑,从慕容焉背后出来,道:“喂,你这个人真是急疯了,他们两个既然能打败你,难道还用得着你这个独臂大侠上阵么,真是好笑!”

白马裘丹闻言陡地一震,他确实恨糊涂了,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想到,不禁愕然一怔,突然又狂笑道:“难道卓鸢会相信几个乳嗅未干的黄毛小子么,你们太天真了……”哪知不待他说完,屈云手中长剑电出,嘶地收回,白马裘丹的断手和那手中的雁翎刀却已被刺了回来,攫在手中,道:“有了它,卓鸢能不信么?”一言及此,他冷笑一声,慕容焉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道:“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一生杀人无数,能走出燕国再想害人之计不迟!”

慕容焉三人走了,只留下白马裘丹一个,望着他们的背影,狂呼而止……

※※※

几日后,慕容焉与屈云打败白马裘丹的事传遍了五十里秀,猎原与慕容干虞闻言大惊,大加责怨地跌足长叹,都道他们惹下大祸,如今白马裘丹势必不能在半个月后出战卓鸢,五十里秀怕是将有大难了。

慕容岱早气众人糊涂,慕容焉与屈云既然能战胜裘丹,自然比这个伪君子更有希望获胜了。当下他说了白马裘丹的恶行,众人纷纷怔了许久,这些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三个孩子都是众人看着长大,向不说谎,而且此事更无说谎的必要。但慕容干虞还是难以置信他们两个少年如何能打败草原上大名鼎鼎的白马裘丹,直到屈云拿出了白马裘丹的断手长刀,众人方信以为真,不禁大声欢呼,奔走相告,部中的老少纷纷拿出埃拉酒和鹿肉跑到屈云家中献给勇士,躺在兵榻上奄奄一息的老英雄屈蒙泪湿枕榻,一手拉住屈云,一手拉住慕容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他的眼光和部中的老少、慕容干虞的一模一样,是激动、高兴、扬眉吐气的表情。当猎原、慕容干虞说到半个月后的决斗时,众人不免担心,屈云却拉住他父亲的手,恭敬向是说与屈蒙,又说与众人一般,庄肃地道:“爹,我会当着两国人的面,砍下他的人头,为你和丹莫叔叔报仇。”

他的话虽然没有大声激扬,但低沉之中透深深的自信,有股让人一听便非深信不可的力量,一时间屋内轰然……

※※※

半个月后的第一天,天光近巳牌十分。

淡淡的薄雾山岚随风飘荡,碧雪坳南的一片平坦的场地上,乞郢部的老老少少人头济济,聚了一片,慕容干虞、猎原与部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们都焦急地聚在一处,一边为两个少年担心,一面翘首北望,不安地等待着那个卓鸢狼主的到来。慕容素来对段国忌惮三分,连慕容的国君慕容廆都对段国年年纳贡。至于乞郢,即便是在丹莫和屈蒙两个都在时,也没敢正式向黄藤下过战书,但如今的两个少年却做到了——这是乞郢人第一次向段国挑战。这点既令部中长老高兴,又对这场比试忧心忡忡。

倒是慕容焉与屈云二人,只静静地坐着闭目养神,对外界的嘈杂置之不理,似乎完全没将这场比试放在眼里,这一点令全部的年轻人既担心又羡慕,只有那些老辈人,暗暗摇头叹惜,平素对慕容焉有偏见的部人们,如今无不佩服这个坚强的孩子,草原上喝埃拉酒长大的汉子最重的就是这种舍生忘死的男人,而慕容焉正在成为这种男人。在乞郢部小一辈中,屈云是最出色的勇士,但慕容焉却不是,部中比他强的男孩子不少,但这时却只有他和屈云敢拔剑出来。一想到两个大孩子比草原上的第一游侠白马裘丹还强,慕容干虞既是高兴,又为他们担了十分的心。

时光一点点地过去,眼看将近巳、午之交,但那卓鸢却还没影子,以他阴险恨毒的性格,绝对不会害怕而违约,莫不是不屑与白马裘丹比试?若果真如此,今日的比剑岂不更是一场耻辱。到了这份儿,慕容干虞与猎原真的开始担心起来了。

正在此时,南面突然传来了术孟的喊声,部中老少纷纷回头看时,发现他扶着拐杖,正领着两人抬着一副竹榻过来,众人一看,榻上面正是部中卧病的老勇士屈蒙。一看到是他,部中的老少纷纷围了过来,慕容干虞连忙赶过来,看他一见风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涕汜横流很是难受,顿时有不少人脱下衣服为他遮风。慕容干虞长叹一声,一面令人去喊屈云与慕容焉,一面握住老勇士的手,不禁眼中一酸,强忍悲咽地道:“老兄弟,你……你这是何苦呢,我已喊了两个小侄过来!”

屈蒙真的很辛苦,如今他几乎不能成言,嘴唇哆嗦了半晌,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猎原眼中泪光潸然,急急蹲下身,握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屈蒙看到了,吃力地点了点头,这时屈云与慕容焉匆匆赶了过来,屈云忙蹲下身,眼中倏然凝了一泓清泪泫然难下,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喉咙如噎住了一般,一句话也吐不出来。屈蒙吃力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为他拭了一回眼泪,象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来,试了几回,顿时憋的他咳了几声,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屈云连忙轻轻地为他顺了顺气,咽道:“爹,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但屈蒙依然抓住他的手不放,场中的长老们见状都不禁戚然,纷纷将脸转向一边,不忍再看。慕容焉蹲下了身,轻轻地握住屈蒙的左手,一双清澈的双目望着他,深深地道:“屈蒙伯伯,我知道你想问我们有多大的胜算……”一言及此,那屈蒙果然吃力地点了点头,慕容干虞诸人无不惊异,却听慕容焉神色一动,抬目说道:“今日这场比试,一是我们以逸待劳,二是那头狼肯定会犯轻敌之心,但更重要的是……”他看了屈云一眼,神闲气静,智深勇沉地道:“屈云和我都会奋力一拼,即便是不幸被杀,也不会折了伯伯你的威风……”一言及此,他转向众人,突然加大了声音,以令人深信不疑的口吻道:“更不会折了慕容的威风!”

一席话出口,顿时打动了场中所有的人,众人无不惊异于这个弱不禁风的孩子,一时众人竟忘了喝彩,屈蒙顿时眼中倏然溢满了泪水,一滴浑浊的泪珠从眼角划落榻下。这种场面,实在令人心酸不已,悴不忍见,四下早有不少人暗中垂泪,但慕容焉仍旧不动如山,但心间却如被刀子刺了般痛。他并非故作不俗,实在是因为场下的气愤悲郁,士气不佳,若他也随了众人唉声叹气,岂非气氛大跌,这场剑还有什么比头?倒是老英雄屈蒙,望定了他,深为信服、吃力地点了点头,缓缓将屈云与他的手握到了一起,紧紧地抓住不放。慕容焉会意地点了点头,和屈云看了一眼,另一只手也紧紧地握到了一起。屈蒙流着泪笑了,四下顿时传来了一片希叹声,部中的长老也纷纷将头转到一边。

良久……

慕容焉轻拍了拍老英雄的手,拉了屈云起来,慕容干虞也令人将他抬到避风处,屈云黯然半晌,慕容焉却拉他盘膝蹲下养神,正在这时,突然听到数声骤极惊呼齐起。

“段国人来了!”

“卓鸢来了!”

众人闻言,依然忍不住习惯性地神情猛震,霍地纷纷站了起来,向西北看,但见坳后先是缓缓飘来一片旗帜,不一刻功夫,旗帜升高,现出了一膘铁骑,震得地皮直颤,浩浩荡荡地缓缓行来,看起来起码有一百来人。部中人见状,无不心中暗暗一震,怎么说这也是乞郢第一次正面和黄藤为敌,多少有点两部一决雌雄的味道。说起来不怕,但事到临头,愈觉得慕容焉两人实在单薄,力量悬殊,部中的长老们早有一半后悔同意他们的比试了。

闲话不说,待到那骠人马行近,但见为首却有三个人,除了众人都认识的卓鸢与活罗外,还有个身材削瘦,外弱而内如精钢的中年人,此人年纪当在三十五岁左右,横眉鼠目,面上无须,身着豹裘上衣,背束长剑,竟然和卓鸢缓辔并马行在一处,看来他的身份定然不在卓鸢之下,但究竟是谁,着实令人不知。三人率着一膘人马行到十丈之外,那卓鸢挥鞭令诸人停下,三人率先甩镫下马,喝令随行的骑兵就地驻下。这边慕容焉和屈云也提剑而起,慕容干虞和猎原正要上前搭话,谁知那卓鸢傲慢得很,竟看也未看他们一眼,迳自扫了屈云两人一眼,突然两眼一睁,威棱外射,大怒着沉声喝道:“白马裘丹在哪里,今日他既然约了我,为什么不敢出来?!”

慕容干虞骇了一惊,上前抱拳道:“卓鸢狼主,白马裘丹他……他已经走……”哪知不待他说完,卓鸢突然面色一沉,眼中闪耀出灼灼的光芒,寒着脸大怒,猛地抓起了慕容干虞的衣襟道:“什么,我们约好了要分生死,我今日已向部帅许下了他的人头,你敢放他走?”

慕容干虞机伶一颤,但面上依然保持着一部之帅的尊严。

正在这时,屈云突然“啪!”地丢过来一件东西,扔到了卓鸢的脚下,振吭地道:“卓鸢,白马裘丹那个匹夫在此,你自己看!”

那卓鸢闻言不由得一惊,在黄藤与五十里秀,还未有人敢如此毫无避忌地直呼其名,他转过脸来,目瞪如铃,青筋暴起,目光一触,却见屈云和慕容焉神闲气定,智深勇沉地望着自己,面上毫无惧色,颇为一惊,当下踢开地上的小包一看,里面赫然露出了一支断臂,一支尚握着一柄雁翎刀的手臂,如今时间久了,那手臂几乎发黑,泛着一股恶臭,不觉令他眉锋急皱,但同时心中不由暗暗一震,因为他认得白马裘丹的兵器,他的焉翎刀乃是中原大梁氏所造,上面还镂了“穹庐主人”四个字,而大梁氏向来以为江湖高人铸兵器而名震天下,断然不会有假。

这时,屈云以洒踏而前,道:“我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给我一次机会,为了这此机会,半个月前我和我的兄弟把白马裘丹的这只手砍下来了,不知今日够不够和你决斗?”

这句话出口,顿时惹来了段国武士一片希嘘,活罗和那瘦瘦的豹裘剑客一起过来,自己查看一回,证实了屈云所说不假,纷纷一惊,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两个少年,卓鸢声如宏钟,目似急电,突然厉声大笑地望了他们一眼,道:“怎么,你今日真的要送死么?”一言及此,他目中无人地狂作大笑,和活罗、另外那个瘦人踱过来,扫了屈云和慕容焉两人一眼,态度狂作地谓同行的削瘦中年人道:“四哥,活罗这小子也太不济了,我还以为他败在了什么高人手里,原来却是连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都能赢的,什么白马裘丹,我呸!奶还没断,也学起大人下战书,找场子了,有意思,还真有些意思!”言罢又是一阵大笑。

慕容干虞等人听卓鸢称那人为四哥,无不神情猛震,部中的长老早猜到了九分,此人定是五狼中的老四白月无疑。一想到今天乞郢竟惹来了两匹恶狼,慕容干虞不禁心中骇异,惊谓那瘦瘦剑客道:“你……你是白月狼主?”

那削瘦中年人两眼厉芒倏然敛去,嘴角噙着一丝阴残的笑意,拍了拍那背后状如弯月的护手剑柄,扫了诸人一眼,扬声道:“我是白月,算你还有些眼力。”他这一说,更印证了众人的想法,慕容干虞等都倒抽了口冷气,愈加后悔今日的这场比试,心中已认定必败无异。那白月只不屑一顾地扫了一眼,卓鸢却桀骜凶残地哈哈一笑,他对这种眼光似乎很满意,这种情形也许他遇到太多了,所以很不以为然。

“卓鸢,你太狂妄了!”猎原首先受不了他这种狂作之态,大声怒斥。

卓鸢闻言,威棱外射,目光倏地转向猎原,如刀子一般将他从上到下来回刮了好几趟,直看得猎原腿肚转筋,心中怒气却被卓鸢的目光吓走了一大半,感觉象是要上烤架的獐子一般难受。卓鸢不屑一顾地连声冷笑,道:“我狂妄那是整个燕代都知道的,倒是你这个愣头青,很让我吃了一惊。”

猎原被他看得有些气馁,还待强撑着与他理论,这刻慕容焉和屈云却抱剑行了过来,挡在了卓鸢三人面前立定,慕容焉看了卓鸢一眼,脸上竟无丝毫惧色,不卑不亢地道:“卓鸢,我们今天是来比剑的,你要是怕了可以回去,却也用不着在嘴上舞剑!”

卓鸢闻言颇是一怔,但继而又突然哈哈大笑,双眼放光,愈加觉得有趣起来。慕容焉这番话,有还几年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了,想不到如今竟从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口中说出,还真有些新鲜。倒是白月本来只是觉得荒唐好笑,闻言却也突然一惊,不禁转过脸来,眼角吊起,细看了两人几眼。

卓鸢也上上下下看了慕容焉一眼,像是打量什么稀世珍宝般玩赏几回,若是换了旁人,早给他看得手脚发凉、头皮发炸了,但慕容焉却与常人完全不同,他整个人象是一块光不溜手的顽石,任你怒视还是轻蔑、冷笑,他始终眼光静得如一泓潭水,微波不兴地回视着对方,连卓鸢这只燕、代草原上的老狼,竟也从外表上找不出一点破绽。这一点,场中的两部中人无不惊为异事,就连白月也不例外。倒是卓鸢,与他这种以静制动的模样相较之下,反而显得流俗浮燥,毫无一点高手剑客模样,令人厌恶。这点连他自己想起来都觉得生气。这时卓鸢若是出口辱骂,会益加显得自己气度狭小,尚不及一个汲汲无名的少年,眼下只有拔剑一途了,但纵是比剑,以自己在江湖中的名声地位,若是率先拔剑,以后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他怨怒冷笑地转向了屈云,谁知屈云较那慕容焉丝毫不差,他比上次拔刀时镇静了许多,眼眸中更增了许多自信与彪悍之气,卓鸢见状大为生气。但转念一想,这两人毕竟是后辈,纵然再厉害,还能飞上天不成。一念及此,当下阴骛诡猾地格格怪笑,道:“小子,我说过只给你一次报仇的机会,今日你要是不知珍惜,可永远没有第二次了。”

屈云一看到此人就怒涛汹涌,但蓦地记起慕容焉的告诫,强忍下一口气,将手中长剑一横,却反问道:“卓鸢,你还认得我们手中的长剑么?”

卓鸢当然认得,这两柄剑乃是当日他污陷丹莫违抗‘刀马严’禁令,而送给乞郢人当证据看的,想不到今日竟被用来对付自己。一念及此,他不禁目似急电,两眼暴睁,心中勃然大怒,但面上却故作不知,道:“不管你手中的是什么剑,今日只要你拔出了它,你一定会死!”

慕容焉涵澹若水,神清意爽地道:“卓鸢,你怕了?”

“我怕?!”卓鸢闻言,突然仰天大笑,振吭大叫道:“我卓鸢身为段国五大狼主之一,杀人无数,从来不知‘怕’字是个他妈的什么东西。我怕?我怕你们慕容出个‘北月刀尊’,还是会冒出个‘南泉剑圣’啊,是你么?”一言及此,他掀唇厉声大笑,直震得坳中回响不断,其势惊人。

慕容焉双目注定他,毫不为之所动,紧逼着道:“你若是心里有绝胜的把握,不用对两个小辈提‘死’字,更不用对弱者反驳辩解,但事实你做了。你在掩饰,你虽然说给屈云个机会,其实你只是安慰自己,来弥补你杀人的不安,而他一旦变强,你又开始生气了,不是么?”

这一席话,如平地一声惊雷,闻者无不惊讶莫名,白月的眼神也突然变得郑重起来。在他眼中,这个少年宁静深邃,象一潭湖水,静中却隐着惊天的雷动。可以说,这一点气魄连他也自叹不如,更较中原的任何高手不差,正是因为如此,他心里突然开始警戒这两个少年。直到此刻,乞郢部中方响起了一片掌声喝彩声。卓鸢被他说的为之一愣,但又马上恢复了原来的冷静,饶是如此,却感觉似是被人发现痛脚似的,顿时大怒,或许他真的怕了,这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口中却无意间露出了马脚。但这种愤怒又不能形于外表,否则就证明被这个小子说中了。

他遂掖了口气,冷冷地道:“小子,你的口舌倒是不差,但不知道剑法如何,今日大爷我突然有了兴趣,你们两个一起拔剑吧!”

众人一听说双方要开打,纷纷闪开,这时的情势已非慕容干虞与猎原等人所能左右的,乞郢部中之人纷纷后退,一时场中只剩下双方五人,卓鸢挥了挥手,正待要白月和活罗退下静观,却听屈云突然道:“慢着!”

几人俱是一怔,卓鸢阴阴一笑,道:“小子,你怕了吗,有什么屁攒着一块放。”

屈云闻言,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向白月道:“我们乞郢再弱,也不会以二打一,以多欺少……”说着戟指点白月,神色傲岸地道:“我们既然是两个人,你留下!”

他一言甫毕,早将慕容干虞和猎原等人吓了一跳,都埋怨他太不知深浅,但事到如今又不是自己能作的了主,慕容焉倒是同意地点了点头。白月被屈云一顿呼喝,心中顿时大怒,但此人向来心机深沉,心中杀机已肇,面上却只淡然一笑,活罗却突然大怒喝道:“臭小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和我们四师伯单打独斗,你也配!”

屈云只看了他一眼,道:“我不配,难道白马裘丹的手下败将就配么?”

一句话顶得活罗几乎当场气倒,白月却向活罗挥手,止住他的话锋令其退下。活罗无奈,狠狠瞪了屈云一眼,怏怏地退了下去。眼下场中登时只剩下了乞郢部的慕容焉和屈云,段国的白月和卓鸢了,刚好是两对。屈云早想杀了卓鸢而后快,卓鸢也是王八瞪绿豆——和屈云对上了。如今两人还未拔剑,但气氛却早到了一剑毙命的火候。慕容焉找上了白月,白月也冷冷笑了一声,道:“既然你们这么坚持,我就让你们如愿以偿!我五弟既然向黄藤的部帅许下了白马裘丹的人头,但如今换成了两个,未尝不可!”

谁知一言未毕,卓鸢却还不服,急道:“四哥,你这是做什么,这不是下我们五狼的面子,在江湖中授人笑柄么。你先坐观小弟我一剑杀了他们两个,何必与他作气?”

“住口!”白月冷看了他一眼,又引着他的目光转向了屈云,卓鸢看他郑重的颜色,顿时不敢再多言,看他的意思,分明是让自己专心对付屈云一个,当下踱了两步转向屈云,双目神光暴射,狠狠瞪着他不放。看来双方的格局已定,白月要自己对付慕容焉,这点着实令慕容干虞和猎原奇怪不已,但又极其担心。方到此时,场中气氛大变,众人都纷纷围了一圈,甚至连那群段国武士,也不禁纷纷围来,凭足观望。

慕容焉看了白月一眼,心中却毫无一丝轻视之心,虽然对方的两个对手都已犯了轻敌和气燥两忌,但对方的实力却绝对不容忽视,当下他缓缓地松了口气,将状态调到了融和的极限,准备迎接白月的雷霆一击。他知道自己的力度和白月相差很远,要想取胜只有在虚实剑招上寻求机会。他本来想要缓缓拔出长剑,哪知竟忘了按动绷簧,一时竟没拔出来,这一着没有练过剑术的人可能永远看不出来,但在白月眼中,却是个绝佳的进攻机会,但他并没有遽然出剑。也幸亏他没有突然出剑,否则,一切都会在一瞬间结束,因为慕容焉剑上的绷簧根本没有扣上,这是他对白月的一次试探,一个故意卖的破绽。若白月沉不住气,果然出手突然袭击,他瞬即会先甩出剑鞘阻敌,称此过隙之机运‘太微剑法’中最精妙的攻剑式突袭,即便得不了手,那白月也会惊异于他精妙绝伦的剑术,一怔之机,他再难有逃脱的机会了。

但白月却不知道他的绷簧没有扣,只因小心起见而没有进攻。若他真的知道真相的话,他也许就不会因为轻敌而惨败了,尽管他提醒自己小心这个年轻人,但他的小心还是不够。

那边的卓鸢却远没他的耐性好,早窝了满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泄,“锵!”地一声拔出长剑,断喝了一声猛扑过来,屈云也大喝一声,一道青朦朦的光华,霍的一亮,拔剑迎上。当下两人长剑交接,连绵不断拼到一处。白月一时摸不清慕容焉的底细,但一想到他和屈云同进同退,剑术必然同出一门,当下静立不动如山,眼角却紧紧盯住屈云的剑招——这是他心机缜密的地方,但可惜的是他遇到了慕容焉。

有道是事有凑巧,比试之前,慕容焉曾千叮万嘱屈云要先以守骄敌,摸清对方的底细再出奇招制胜,到时敌明我暗,定然厚积薄发,一击而中。屈云也果然按他的策略用剑,初时只用‘太微九剑’中的守招,而且故意用得很差,还故意卖一两个破绽,那卓鸢却远不及白月心思机密,一时挥得起兴,又见屈云剑术虽然不错,但可能练习较少,有些不够纯熟,所以偶尔会有些漏洞,顿时信心大增,大声喝咤,涌身急攻猛扑,一时剑光暴现,激荡有声,凌厉之极,逼得屈云连连后退。

白月冷静地看了十来式,顿时放心了许多,孰不知在他看屈云剑招的同时,慕容焉却并没有看卓鸢的剑式,也拿眼角看屈云的剑式,这点常人绝对不会如此,但他却做了,眼下只等白月出手一击。

果然……

白月突然出手了,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但见他手中骤然生了一道青朦朦的光华,一闪而住,定成了一柄三尺白练,长剑已然出手。与此同时,慕容焉也“锵!”地抽出了长剑,那白月断喝一声,首先发难,剑走灵蛇,施展开来,卷起一团森寒光华一闪而至。慕容焉一出手,招数竟和屈云的一模一样,白月虽然已知道了他的招式,但依然不敢大意,稳扎稳打又试了七招,发现除了两式外,他的剑术竟和屈云的大同小异,而且此子因为力道不济,长剑根本不敢与自己的兵器相接,招式使得有些被动。但胜在‘太微剑法’精妙绝伦,变化莫测,这些招式白月方才虽然看了一遍,但事到临头,觉得这两个少年的剑术实在不俗,若非练得不久而又内力不够的话,今日想要赢他们还真有些不容易。

一念及此,他心中一喜,突然用了他的绝招‘灵蛇寻径’,长驱直入急攻上来,一时场下的乞郢部人纷纷惊呼,但见白月手中的长剑罩定慕容焉膻中诸路大穴,随变而变,如蛇寻径,灵动非常,繁复变幻,深不可测,仅仅四式,竟一直将慕容焉连连逼退五步,慕容干虞和猎原等在旁观战之人,全都瞧得目瞪口呆,无不惊呼。

那白月眼看胜券在握,又正逢慕容焉右后侧有破绽,当下疾递而至,那知突然间……

慕容焉骤然发难,突然用尽了全身之力,用出了‘太微剑法’中最精妙的守剑式‘九星同烁’,顿如石破天惊,剑攒十花骤然散开,待白月想斜撤却已不及,心下一惊,但突然想到他内力不济,心道饶你剑术再高,但内力绝不如我,遂运足内力猛然向剑丛反击,孰料一剑扑到竟走了个空,心中一骇间,突然眼角处扫见左侧一道白练一闪而过,突觉肋下一阵剧痛,一怔间再寻了慕容焉却已到了自己的身侧,长剑轮回定住,而自己的肋下却多了一道长约半尺的血槽。他大叫一声,忽然飘身后退,但因为伤处太深太痛,脚一沾地便即痛嗥一声,砰地倒地,肋下一时鲜血汹涌,长流而下,顿时染红了半边襟衣。

白月愣了,所有的人都愣了……

半晌,随着乞郢众人的欢呼声,白月手中的长剑锵然坠地。

段国人都怔住了,尤其是那个活罗。慕容焉这招却也用尽了力气,一招过后,若是白月再次出手,他绝无还手之力,但白月却弃剑了。他长长吁了口气,吃力地掣剑转身,眼中依然淡淡地注视着白月,道:“你刚才从屈云那里偷看了十三式,而我也正是用这十三式骄敌,好让你有了轻视之心。但又怕你怀疑,有两式故意颠倒了用,到了十三式,我突出奇招,趁你慌乱判断出错时才伤了你。”言毕,再也不看他一眼,提剑而回,只剩下白月血洒沾襟,痛入骨髓,猛地跌倒地上,眼中瞪着难以置信的光芒,先前还如利剑一般的眼神骤然变成了一条毒蛇,头上青筋凸起,绽出黄豆般汗珠,眉宇间洋溢着一股子阴骛之气怨怒地望着他……他一向以心机毒而深名震段国,如今却被一个少年只用了十四招就打败了他,十四招!有道是机关算尽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诚是至言。

这刻,那边的屈云已开始反击,但见他突然改守为攻,剑式滔滔不绝。他本来就力大无穷,虽无内力,但却与卓鸢也差不到哪里去。‘太微剑法’的精妙之处,又岂是卓鸢所能挡得了的,但见他招招夺命,式式追魂,惨烈至极,众人但闻屈云陡地一声断喝,剑如狂风四扫,又时而倏点莲花,顿时将卓鸢逼得连连后退。屈云自是大受鼓舞,那卓鸢却被逼得缚手缚脚,在乞郢众人的喝彩声中,卓鸢益加激愤,边打边破口大骂,这刻哪里还有半分狼主的尊严,屈云却理也不理,剑剑不离对方的要害,即至后来,卓鸢被逼得连骂的空隙都没有了,恰在此时,那边的白月突然落败,卓鸢骇然一惊,心中莫名涌起了一股惊惧之心,这是他数滔年来横行草原、杀掠抢淫从来没有过的颤栗。

当此紧要关头,屈云岂容他又片刻缓手之机,就在他一分神的当儿,屈云突然一剑扑入中怀。卓鸢但觉眼前一道白光,紧接着胸口一阵剧痛抽触,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剑穿胸而过,卓鸢顿时惨呼一声,当场一命呜呼,长剑坠地而亡。

仅仅是展眼之功,草原上的五大狼主中的两人,一死一伤,场中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活罗立定了,一时傻了眼怔怔地立在当地,不知所措。那些段国人死了也不敢相信,这燕、代草原上大名鼎鼎的卓鸢和白月,竟让两个大孩子给废了。这一惊天巨变,更令乞郢部所有的族人目瞪口呆,半晌没有一丝的喝彩声。直到活罗上来为卓鸢收拾尸体,这边方响起了震天的喝彩声。白月伤的也自不轻,支撑着尚能立足,待到诸人取回了卓鸢的尸体,活罗突然提刀上了坐骑,大喝一声,挥刀命一膘铁骑上去将慕容焉和屈云乱刃分尸,慕容干虞与猎原等部中长老纷纷大惊。慕容干虞急急上前,拦在那对手执丈长铁槊的骑兵前,大声道:“住手!活罗,我们比试之前有言在先,比剑乃是公平决斗,无论胜败,双方都不得趁机报复,你……你这是做什么?”

活罗眼中冒火,今日之行折了两位狼主,他已担了重责在身,哪里还管的了这么多,挥刀背一拍马臀,提马便冲了过来,谁知正在此时,那负伤的白月突然掠到了活罗马前,吃力地将手中长剑一横,拦住他道:“活罗,你这是干什么,你敢抗命么?”

活罗陡然羁勒马缰,旋停坐骑,大声道:“白狼主,属下这就给卓鸢狼主报仇,将那两个兔崽子剁了!”

白月闻言大怒,突然一挥手中长剑,众人但见他手中白光一闪,一声惨烈的马嘶,再看活罗胯下骠马,一剑被白月斩去了马头,那马“咵!”地一声,将活罗掀翻在地,跌出老远一个跟头。众士兵见状俱是一惊,就连慕容干虞等乞郢部人也无不一怔。

活罗急急爬了起来,惊道:“白……白狼主,你这是做什么?”

白月“锵!”地一声还剑入鞘,冷冷地道:“我燕代五狼的面子还用得着你这个外人来找场子么?”

活罗闻言心中一寒,额头上猛然渗了一层冷汗,战战兢兢着不知所措。白月所言不差,若是方才他杀了慕容焉与屈云,江湖上一定会说燕代五狼为了报仇,倚多胜少,一百多个人杀了两个少少年,那是自己下自己的面子,这种事稍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坐,更何况是白月如此机心之人呢?

白月转身注定了慕容焉及慕容干虞三人,冷冷地道:“慕容干虞,今日之事我们四兄弟绝不善罢甘休,还有……”他双目狠狠地注定了慕容焉与屈云两人,道:“你们两个可要好好地活着,养好了命等着我来拿,我会再回来的。”言毕,他捂着伤口回去,早有几个侍卫上来搀住了他,扶他上了坐骑。白月当下吩咐一声,那活罗率着众人,折马北返,一时间驳马踢鸣,一膘人马携着一具尸体,怏怏而去。

四下部众见段国人北退而去,顿时彩声雷动。一帮少年早不由分说,一涌而上将慕容焉和屈云围了起来,拥着不放。倒是慕容干虞远望那浩浩北去的铁骑,忧心忡忡地长叹一声,猎原却上来安慰道:“部帅,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他们‘段国五大狼主’不会仗多欺人,否则,方才两个娃恐怕都活不了了。”

慕容干虞点了点头,眼下也只有如此了,再担心也是无用。当下正待打道回部,南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哭声,慕容干虞心中陡地一震,已觉不妙,果然不出所料,术孟突然跑了过来,边哭边喊道:“部帅,部帅,屈蒙老哥死了……”

众人闻言纷纷大惊,齐齐向南跑了过去,那屈云正拉着慕容焉和一群少年谈论,闻言顿时如遭了震天的霹雳,怔了半晌,突然大吼一声,发疯了似地冲了过去,一路撞倒了好几个族人,抢步奔到那竹榻前,“噗”地跪倒榻前,急急拿眼看父亲,眼中顿时凝了一泡浊泪,紧紧抓住屈蒙,眼泪再也忍奈不住,奔泻而下,泣不成声,边哭边语不成声地喊着父亲。慕容干虞来了,猎原也来了,部中的长老们无不掩袖弹泪,猎原连呼“老兄弟”,不能自抑,一时间,本来高兴的部人们突然陷入了悲凄之中。

慕容焉躲在人群之外,悲咽地泪如泉涌。他并非是个铁人,他也不过是个大孩子而已。想不到不久的时间,他先失去了凌重九伯伯,如今屈蒙却又死了,乞郢真的是人才凋零了。他仰头望了西边的天光,突然觉得眼光愈来愈加辨不清楚了,方才的一番激斗,如今心中又自一悲,顿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强用剑支撑着,悄悄东返而去……

所有的人都在为老勇士的死悲哀,是故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吃力地辨别方向,很久才回到了幽林中的松居,一个人静静地躺在草地上,歇了很久方缓过气来,静静地仰望着天空,看着天光渐暗,繁星渐上,一卷舒云飘失在了辽阔无垠的夜空,璀璨的群星如倾泻而下的珠玉飞瀑,自西北昆仑垂泄南极,也将他严严实实地罩在了下面。他一直静静地望着星河的流变,一动也不动。这仰拾不尽的珠玉,有红色的玛瑙,碧色的翡翠,黄金、白银,还有一颗象他怀中的火玉……但他眼中的熠熠星辉,却在渐渐地褪色,消失,炫美的夜空在他的眼中,终变成了一片漆黑无光的世界——他的视觉在渐渐地消失了。这一天他早就知道了,凌重九的话果然实现了。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是今日,而这一天,他和他的兄弟打败了草原上的神话。

当晚,他做了一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决定。

几日后的一天,草原上万里无云,慕容焉一早提了黝木长剑出了松居,一意东行,青蓝色的曙光将一片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的影子抛到了他的眼中,昔日那草原上的一派晴川依然秀美无比,那露下百花,峰壑松石,奔马群羊他却再也看不清楚了,但他的眼中却闪烁着坚毅的目光。因为他相信凌重九,所以他相信自己终有一日会更加清楚地看到这个世界。

他花了很大的力气终于行到了辽水岸边,找到了凌重九的坟墓,跪倒墓前,酸涕霑颐地道:“凌伯伯,我今天是向你辞行来的,屈云杀了段国的狼主,这件事段国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五十里秀必须有一个人去死,才能避免杀戮。当日你问我如果有一个人杀了他可以救一百个人,我会不会杀他。我说不会,因为他还没有杀那一百个人,还有挽回的机会。如今,就让我的死去止杀吧……”

话说到此,少年捧剑伏身三拜,抚衿揽涕道:“这柄长剑乃是前辈所遗之物,伯伯生前常御左右,斯须不撤,如今伯伯云归,但它也不容玷污,晚辈惭愧无地,今日不能手挥此剑,手刃强仇,我此行段国黄藤九死一生,它绝不能落入外敌之手,今日不得不埋剑此地,他日我若有幸归来,足服此剑,定当让他重见天日!”一言及此,慕容焉连连三拜,悲涕如霰,心有不忍地抚剑一回,弹泪将它埋在了凌重九的墓前,悲来填膺,挥袂而去。如今,他眼睛虽然看不清楚,但却丈着记忆,向北而行,他那一晚所做的决定就是要去黄藤赴死。虽然他舍不得辽阔的草原,绵绵神秘的秀林,奔驰的马群,肥硕的绵羊,但他还是担起了这个没人敢担当,也没有人担当得起的重担,这一点在屈云求他传授剑法时,他已经预感到了。

他在路上拣了一截树枝,权作手杖,绕了一片小林,刚要西折,突然听到林南有几个脚步声,慕容焉心头微微一震,当即警戒地伏低了身躲在一棵树后,就在此时,南边果然绕来四个人,但见他们两个提刀,两个执剑,年纪都不过三十,衣着打扳分明是中原人。四人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提剑的道:“没想到,这次竟然有这么多门派去段国的京师令支,连远在江南的万花山庄和潇湘沚也有弟子前来,有的是为了追杀陈逝川,这回倒是有大热闹可看……”

哪知他话声甫歇,林中突然衣袂声起,一道人影如惊鸿突现,破风而降,那几人还未弄清怎么回事,道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但见此人身着一袭丹碧纱纹白素双裙,背对着四人渊停岳峙,负手而立,另一只手里却挟着柄长剑。但看此人头梳高髻,髻后垂有一髾,端得是雾鬓风鬟,身材窈窕已极,竟然是个身材很美的少女。但她的身上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彻,那身白衣在此气质之下,竟然如寒冰雕成的莲花一般,令人不敢迫视,但也正是这股冷峭之气,反而更添了几分神秘的吸引,令人魂魄荡然,又忍冒着被冻死的危险去看她一眼。那四人乍一见她,先是一骇,继而纷纷手按兵器,但当看清之后,反而更加希望她是为了自己为来,因为要是如此的话,她就一定会转过身来。

“你……你是什么人?”

白衣少女却没让他们如愿,只传来一个冷峭而神秘的声音,如严霜染客,道:“我是阻止你们北上的人……”

那四人闻言,都不禁一怔,相互望了一眼,继而纷纷仰天大笑,其中一个身穿青衫,足登长统剑靴,一脸精悍之相的刀客掀唇一晒,道:“阻止我们?!姑娘,你可能找错人了,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

白衣少女没有回答,似乎毫无根据兴趣知道他的来历,但又未置可否,那人却已自豪地续道:“我们是华山天仰刀宗和西蜀青城山青城玉楼的弟子,就凭你能阻止得了我们,我看你还是去找北月刀尊或是南泉剑圣还比较容易些!”此人一言甫毕,早惹得其余三人一起大笑。不用问,那两个提刀的一定是华山天仰刀宗的弟子,另外两个定然是青城玉楼的无疑了。这两大门派乃是武林中的翘楚,一个在西川成国,一个在汉国,向来是兄弟之宗,今日四人结伴北上,看来人是个女子,哪里肯放在眼里。

白衣少女一言不发地静静等他们笑完,鼻子里冷哼一声,声音依然沉寒如故地道:“天下第一刀宗虽然名震江湖,但似乎与阁下无关,即便有人大言不惭地说天下没有人能挡得住他扬刀一挥,但那也只不过是你们的宗主,你以为你真的可以和北月刀尊和南泉剑圣相提并论么,真是自不量力!”

这白衣少女人本就冷峭,如今又口出这等锋利的言词,任何男人都会被她激怒,那个刀宗弟子本就是个暴筒子,闻言顿时面红耳赤,口中大喝一声,宛如平地打个霹,道:“你这女子不知死活,敢侮辱我的师父,快说,你究竟是谁,否则……哼哼,休怪我伏轼……”哪知这个叫伏轼的话犹未毕,另外一个文雅的刀宗弟子突然听到林中尚有声息,神情一震,警戒地四下望了一眼,挥手止了伏轼的话锋,脸上掠过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歉然一笑地抱拳道:“在下华山派弟子梁迟,不知姑娘今日为何转门找我们两宗的麻烦?”

“好狡猾的人!”白衣少女冷忖道:“此人说我找他们两宗的麻烦,分明是想拖青城玉楼的两个弟子下水!”一念甫平,白衣少女冷冷一哂,道:“‘幽独’陈逝川的事我不想其他人插手,横加干涉,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们离开燕代,回归中原,要么就只有死!”

梁迟眼中闪过一丝冷电,突然两眼一睁,威棱外射地道:“姑娘可能是误会了,我们到段国的京师令支是为了参加‘君临剑决’,而不是为了那个弑师的孽徒陈逝川,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白衣少女似是不耐地冷笑一声,道:“是不是为了陈逝川,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我今日既然来了,你们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折返,要么死——”

伏轼和一个青城玉楼的弟子憋了很久,闻言早已大怒,两眼暴睁,目似急电地吼道:“住口!你这个女子不知死活也就罢了,今日我们不想出口骂人,你最好赶快闪开,否则……”哪知他话犹未歇,白衣少女倏地转过身来,正说话的伏轼心头一震,不自觉地骤然住口,四人早就欲一睹她的庐山真容,如今纷纷瞩目望去,这一看几乎将四人吓得扔兵器跑掉,不禁都骇然地退了一步,神意惊遽地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瞠目结舌。原来,这少女身材声音无不美极,一张玉脸也生得冰肌玉骨,但就是那双眼睛,生得斜向上挑,精烁得如精灵鬼魅一般,若是在晚上,这四人一定会一溜烟吓跑,幸好如今是在大白天,但饶是如此,几人都被她的冷峭、诡异、灵怪、神秘与美丽所惑,相互看了一眼,先前在心底里对她的一点好感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立刻蟠结成阵,锵地亮出了刀剑。

“否则怎样啊?”少女诡异地道。

伏轼看她那双邪门的眼睛盯着自己,早已不由得一颤,不知所措。

梁迟到底修为高些,他自己打量了这少女一眼,两眼厉芒倏然敛去,状极光明磊落地道:“你给我们的选择恕我们不能接受,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你带着你埋伏的人让开道路,我华山与青城两宗决不拔出兵器,否则后果自负。”

白衣少女秀眉也自微微一剔,目中神光一闪即隐,面布寒露地道:“我杀人从来都是一个人。”

梁迟看她如此坚定,令人不容置疑,当下目中流露出狐疑的光芒望了她一眼,突然断喝一声,道:“林中有什么高人,请劳玉趾出来一叙,武林中人讲的是快意江湖,光明磊落,何必如此藏头露尾,苟同无胆匪类,出来!”

原来,他早听到林中有人,他本以为这是那白衣少女的同党,所以一直很警惕。这时林下的慕容焉暗暗叫苦,自己无端的却惹上这种事,当下只好硬着头皮出去,谁知他出来的同时,北面也几乎同时钻出一个身穿红裘的独臂之人,他虽然看不到,但却听得清楚,心里一阵后悔,原来,就在他在此的同时,另外还有个人也在偷听,结果那梁迟一喊,竟然喊出一对儿来,两人出来后都不禁暗暗后悔,那人却不是别人,正是被屈云砍下一条右臂白马裘丹,他乍一见到慕容焉,顿时大惊失色,神情猛震,陡地跑到梁迟身前,骇然地道:“原来是梁少侠,有礼了!”

梁迟乍见此人,颇为一惊,他打量了白马裘丹一回,发现他右臂已断,脸上掠过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倏然敛去,向其他三人相互看了一眼,纷纷抱拳道:“原来是穹庐主人,晚辈失礼了,前辈这是……”

慕容焉闻言暗暗一惊,没想到与自己同时出来的那人竟然是白马裘丹,这时那白衣少女一直是面布寒露,目光偶尔掠过慕容焉时,见他看见自己竟然毫不惊骇,换上一脸冰冷的寒霜使劲瞪了他一回,见他依然毫无反应,不禁大诧,仅在此时,那白马裘丹戟指慕容焉道:“此人乃是江湖上著名的采花大盗‘花鸟使’,我的手臂正是此人所废,四为少侠,请为老夫主持公道!”

“他就是花鸟使?”

几人闻言,的目光都不禁落在了慕容焉身上,白衣少女闻言顿时恍然大悟,秀眉双挑,粉腮遽变,心道原来是个不知廉耻的恶贼,难怪如此不惧。倒是慕容焉,闻言心中勃然大怒,正要辩解,哪知那白马裘丹不待他开口,早已迫口说道:“一个月前我见他欲图对乞郢部部帅的女儿慕容岱行奸,拔刀相助,却被他用岱小姐作为威胁,命我自断一臂才肯放人,但……但我将手臂砍下,他却反口食言,将我打成重伤,四位都是高人门下,要为正道除害啊!”

这白马裘丹是有意要置慕容焉于死地,但他因为上次之战,对这少年颇为惧怕,这次相见,他根本没顾上仔细打量。但梁迟却是个聪明的人,白马裘丹言语间他拿眼仔细打量慕容焉,见他举止乖促迟缓,双眼不能正视,还时常要倾耳来听,显然是个瞎子,他虽然没有见过‘花鸟使’本人,但也听他们的师父讲过,心知白马裘丹有意借自己的手杀人,心中顿时怒火向上一冲,切齿暗骂一声,这时见白衣少女不耐地拔剑欲进,心生毒计,向其他三人使个眼色,三人顿时会意,梁迟本人却突然抽出长刀,立刻和其余三人结阵,一面庄容地道:“穹庐前辈,你且闪开,我们正要用‘连刀横剑四极阵’杀敌,你不闪开,若是被那恶女人狂攻过来,我们怕是难以……”

哪知他话未说完,白衣少女突然出剑了。

其实,梁迟的话就是要她攻击,他说“你不闪开,我们怕是……”,这话分明说出了‘连刀横剑四极阵’的弱点,那就是白马裘丹所在的位置,若是他不让开,此阵无法运转,而他故意说出这句话,却是要那女子出剑攻击这个弱点,稍为聪明的人闻言都会毫不迟疑地出击,而出击的结果,那白马裘丹自然是首当其冲,第一个要被杀掉——其实他们哪里会什么‘连刀横剑四极阵’这种两派高人才能修习的阵法,只不过是想借刀杀人——好狠的用心。显然这白马裘丹当年在中原颇无人望,得罪过不少人。

那白马裘丹也是老江湖了,闻言大惊,急忙后撤但为时已晚,但见白衣少女手中长剑剑风嘶空,卷起一片青朦朦的虹影突然袭至,在他身右洒下一片剑幕,但这时的白马裘丹早已没有功力,顿时滞步,但他陡然发现白衣少女的剑并未伤及自己,心中一宽,但正在此时,那少女的长剑将梁迟的长刀引出绞住,随手一带,但见一片刀光霍地一洒,正好自白马裘丹身上扫过,但闻一声凄厉的惨叫,白马裘丹上半身自胸隔以上,一刀被梁迟斩成了两段,惨呼而死。这下可吓怀了梁迟,骇然惊顾,脸色惨变。他本来有意借刀杀人,但没想到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是自己杀了此人。一时间怒气攻心,勃然大怒地涌身急攻猛扑。

他这一急,顿时心中浮躁,自贻败象,慕容焉但闻“锵锵……”一串连珠密响,白衣少女抓住时机,响亮急遽地一声叱喝,在第十招一剑穿胸,那梁迟扭曲着脸,嘶哑的叫声,待白衣少女陡地一个抽身倒掠,痛嗥一声掩面翻倒在地上,血喷如注,一命呜呼了。

其余三人见状,顿时身形暴颤,神情大变,其中那个伏轼更是脸上一阵抽搐,抱住梁迟大叫师兄,眼中掉下几颗眼泪,陡地抬目,咬牙切齿地霍然提刀而起,满腔杀机地怒视白衣少女,厉声道:“你……你杀了我师兄,你杀了天下第一刀宗的弟子,今日你还想活得了么,天下有谁敢救你,谁能救你……”

白衣少女闻言,神色微微一变,继而又恢复了冷若冰霜之容,冷哼一声,说道:“区区一个华山派我还没放在眼里,这个人是我杀的,那又如何,他刚才是作茧自缚,怨不得人。”

“好一个怨不得人,今日看老子把你个臭女人剁成烂泥,替我梁师兄报仇……”一言及此,他向那其余二人一挥手,正待一涌而上,就在此时,四下骤然传来一片轰聋聋的震动,直震得几人衣服簌簌作响,林中五人俱是一惊,纷纷纵目四望,但却没有一点奇怪的痕迹。正在众人怀疑之时,林北坳后突然闪烁出耀眼的光芒,四人一看,但见一膘铁骑突然纵出,其快如电,大约有三十几人,这些人个个身穿明光铠甲,背负强弓,手执铁枪,干戈耀日,一时间尘草大起,疾逾脱弩之矢,飞驰而来,为首一人,横眉鼠目,面上无须,身着豹裘,背上背着一柄弦月剑柄的长剑,他人未至,遥遥看见林下之人,扬鞭一指,刹时之间,箭风啸空,众骑乱箭如雨,啸空而至,那伏轼一箭穿头,当场即被射死,其余两人挥剑搏打激风而啸,划空而来的乱箭,情势危殆,白衣少女突然纵身而起,一阵旋风一般掠落慕容焉旁,倏地抓住了他的腰带,提着他急忙闪到了几棵树后,折向东方飞身疾掠,那慕容焉却已叫道:“你是谁,为什么抓住我跑?”

白衣少女闻言,又气又笑,几乎一口气散了,当场从半空一头栽下,嗔目怒叱地道:“后面有群段国武士正追来,你再说话,我们就真的变成刺猬了!”

“我知道你刚才杀了人,你是个好杀的人。那群段国人是来找我的,你把我放下来……”

白衣少女气得秀眉一挑,脸色一变,沉声说道:“你这个迂学包子瞪眼瞎,你知道什么,你刚才那人有意引我去杀穹庐主人,显然是个阴恨的人,我虽然不知道他和穹庐主人有什么仇,但这手段实在卑鄙,亏他的师父‘冠古刀’徐微步是中原第一正宗的宗师,我不杀了他,难解心头之恨……”

慕容焉本就聪明绝顶,闻言自己回想,心中不禁一滞,良久同意地暗暗点头,喟叹一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那少女身形如烟,快如乘空略影,一边快速东掠,一边瞪着她那诡异骇人的眼睛,泛射出冰冷的光芒,怒斥地道:“住口!本姑娘还没问你,你倒反问起我来了。我跑得这么累,你还敢问三问四的,急了我把你扔给后面的那群段国人,让他们鳖嗑鱼吞,现在不准再问,更不准盯着我看,你快说他们为什么杀你,不要等我发问,一口气说个清楚。”

慕容焉闻言,不禁心中生气,这个女人实在冷酷无情,刚才一剑杀了一个,还眼看着那人杀了白马裘丹,这些人虽然用心不良,但毕竟罪不至死,一个人生在世上,已是万分的不易,作为与他一样的人,怎么能随便杀另外一个人呢。这个女子冷得很,但好在她无论如何瞪眼睛,慕容焉总是看不见她的可怕。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后面的两个青城玉楼的弟子已经被射杀于林中,一膘铁骑飞奔追来,边追边放冷箭。慕容焉眼不见,心不烦,没好气地淡淡地道:“我杀了他们的狼主,他们可能是找我报仇的。倒是……大侠你,乱杀人命,有伤天和,今日杀人,他日难免被人追杀,我劝大侠还是……”

哪知他话未说完,白衣少女粉腮遽变,玉面含煞,怒气冲心地把骤然停下,一把将慕容焉扔出老远,直摔得他“砰!”地一声跌了几个跟头,仰面跌倒。白衣少女竟然丝毫不顾后面骑兵轰然而至,气得秀眉一挑,冷峭地道:“穹庐主人向来卑鄙,我看他诬陷你,还以为你会比他好一点,但想不到也是如此不知好歹,不但不感恩,还敢当着我的面而说我的坏话,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慕容焉摔得七荤八素,这时听到铁骑已到,顿时大惊,哪里还记得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惊失色,机伶一颤,振吭大叫道:“姑娘你快走!他们杀人不眨眼,你快走!”

白衣少女闻言,心中微微一震,继而冷哼一声,口气十分冰冷地道:“你刚才不是说我也杀人不眨眼么,他们人多有什么怕,现在我在骂你,你敢叫我走?”

慕容焉闻言,哭笑不得,他不知道这个‘大侠’是真傻,还是武功高得没边,竟然置数十名点国武士于不顾,但此时再走,已经来不及了。但闻那马踢声疾卷而至,其中几个武士牵弓引镝,正要乱箭射杀两人,那为首之人一眼觑见了白衣少女,急忙扬鞭令众人收了弓箭,当下胡哨一声,轰然如风而至,几十匹马绕定了慕容焉两人,盘旋许久,马上的武士纷纷亮出了长剑弯刀。但当他们看到白衣少女的眼睛,都不禁为之一惊,只有那个瘦瘦的为首的人,反而眼睛一亮,象捋胡子一样摸着下巴,脸上掠过一种欣赏宝贝的神色,陡地羁缰驻马,仰天大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白月今日本是为了报仇,却不料老天竟送了个大美人给我,我可是有十来年没有见过如此有味道的女人了……”言毕得意忘形地仰天大笑,似乎两人已成他囊中之物,不疑有二。

慕容焉一听,立刻认出了此人正是五大狼主的白月,心中勃然大怒,此前这白月还信誓耽耽地说会光明磊落地报仇,如今才时隔几天,他就覆口食言,带人前来寻仇,实在卑鄙。他尚未及开口,白衣少女眼中早已泛射出冰冷森杀的光芒,凝视着他,面布寒露。这白月纵横燕代已久,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但如今被着少女一注,依然不由得心底一寒,继而又涎脸暧昧一笑,反而更加心中奇痒。但闻白衣少女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对我无礼?”

白月听她说话虽然冷峭得如同千年玄冰,但声音却悦耳已极,不禁魂魄荡然,目光在她玲珑浮突的曲线之上来回看了好几回,却早惹得一帮手下轰然大笑,却闻白月道:“这就算对你无礼了,那你也太小看我白月狼主了,我向来对人无礼,见了你这样的美人儿更是无礼到了极点,那又怎么样,你要不要跟我回去看看我到底有多无礼?”一言甫毕,一膘武士纷纷扬刀大笑。

白衣少女见对方出言轻薄,气得秀眉一挑,怒极而静,反而陡地收去了冷峭之容,竟然笑了一笑,这一笑不要紧,顿时美道极点,她本是个冷峭的人,少见有丝毫笑容,即使她的眼睛很煞很诡,但依然掩饰不住她慑人的光芒,直看得众人一呆。就在此时,白衣少女眼中寒芒陡现,正要遽然施出辣手杀人,慕容焉却突然跑过来,挡在了她的前面,拦臂向白月道:“白狼主,你……你此来是找我报仇的,请不要为难这个姑娘,我愿意和你回黄藤受死。”

白衣少女本要一意杀人,但没想到这个呆巴竟然口出此言,还以为他是为了自己,心中又一次微微一震,当下停下了杀人,深蹙黛眉,冷眼旁观看他如何应付。

白月闻言,突然仰天大笑,哪知他笑声突歇,兜头就是一鞭,顿时在慕容焉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啐了一口,不屑一顾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佩和我讨价还价,上次的事纯粹是你使诈,今日我来就是杀你的,你死到临头了,还要牡丹花下死么?我呸!”

白衣少女冷冷一哂,依然在旁边坐壁上观。

慕容焉双目虽然只能看到一片影子,但他却通过那影子的晃动知道白月的位置,他目光如籍蕴无穷力量的大海,那股令人惊异的力量一闪不见,就如同寒潭之月,过影无形,但却给人以霍然猛醒的震撼,任何人见了它都会一惊,即使是白月,但闻慕容焉道:“男子汉大丈夫,既然行走江湖,就应该千金一诺,至死不逾,你上次曾当着上千人的面承诺,会公平地报仇,但如今出尔反尔,足为江湖之耻,日后更不足为众人的马首,你不觉得耻辱呢?”

这番话朗朗无余,众人无不为之一惊,想不到这个少年如此无惧生死,慨然自若。

白衣少女闻言,目光一霎,似是微微一怔,深蹙黛眉望了这个白头翁一眼。却不知这番话早气杀了白月,未到他大喝杀人,慕容焉突然断喝一声,作扫了众人一眼之状,提高了声音,仰首道:“我知道今日你带来的都是你的心腹,你想报仇,但又怕败坏了段国五大狼主的名声,所以先用缓兵之计稳住所有的人,再带心腹来杀我,是不是?”

慕容焉疾言正色,令白月猛地一震,不知所措。

慕容焉不待他发出一言,突然仰天大笑,气涌如山,振吭又道:“但你若还是个草原上的男人,就放了这位姑娘,与我一决生死,否则就卷着你的长剑滚回段国,永远不要在黄藤和五十里秀立足,否则一旦被人认出,段国五大狼主名誉扫地不说,就连死在地下的卓鸢都会觉的羞耻,自此而下,草原上的勇士再也不会真心甘为驱策,你就算今日不死,他日也定然受尽辱骂而亡!”

这番话说得更加厉害,激将法用到了炉火纯青,骂了对方一回,对方还必须接受,否则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不与他决一胜负,放了那个女的,以后肯定是要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大红犍变成白牛犊了。白衣少女难以置信地站立一旁,圆睁妙目,凝注斗场,霎也不霎一下,她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如此气魄超人,更为了自己一条命不惜用了最狠的激将法,这是她第三次震动了。不但是她,那群武士虽然都是白月的心腹,但这个少年的话慷慨激昂,令他们无不为之一震,纷纷拿眼看他们的主子。这下顿时弄得那白月老脸涨得赤里透紫,额头上暴起青筋,一口气憋了很久,他依依不舍地望了白衣少女一眼,终于在女人与名声之间选择了后者,他一旦下定了决心,顿时仰天大笑,从旁边一个武士手中取来一柄长剑,甩手掷入慕容焉面前,轻轻一扬鞭,东面的骑士“唰!”地让开一条道来,白月冷洒白衣少女一眼,道:“今天算你运气太好,有人肯为你去死,你走吧,不要让我在草原上再见到你!”

慕容焉回头一笑,道:“姑娘,我们萍水相逢,你救我一命,今日我还你了,你一直向南走,再向西,到了五十里秀就安全了,你走吧……”慕容焉一言甫歇,稍稍走近了低声地道:“还有,刚才我并没有看你,因为我的眼睛根本看不见,但这点绝不能让段国人知道,否则他们就不和我比了!”一言及此,他若无其事地洒脱一笑,转身攫取了那柄长剑,弹剑而笑,仰首向白月道:“壮哉五狼,信哉白月,今日我慕容焉能与草原上真正的英雄一决生死,何幸如之,只望我死之后,黄藤再不要因为上次论剑之事复起干戈,再营杀戮,段国、慕容同属鲜卑一族,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呢,今日就用我的死来替卓狼主复命吧!”

四下的武士闻言,无不眼中露出讶异之光,心中暗震,深为惊服。白月突然恭敬地甩镫下马,挥手令众人退到一旁,眼中倏然闪过一丝相知相识的光芒,他虽然穷凶极恶,但毕竟是条汉子,但见他“锵!”地一声抽出背上长剑,洪声地道:“慕容焉果然是草原上的一个少年英雄,五十里秀有你和屈云这样的少年俊杰,实是幸运得很,今日我白月也以能和你对敌为荣,但我五弟的仇却不能不报,我上次既然答应了与公平报仇,今日就和你单独一决生死,无论今日我白月是生是死,黄藤与五十里秀再无杀戮!”

四下的勇士闻言,无不敬佩有加,纷纷扬刀欢呼,慕容焉也心中高兴到了极点,这不正是他所求的死法么?

但就在此时,那白衣少女心中点闪,她本就性格冷峻,看区区一个草原上的村夫竟敢大言不惭地救自己,本要一走了之,但当她知道了他的眼睛看不见时,芳心中突然兴起了一阵落寞,她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能看着他去死,这连她自己也很奇怪,但这刻顾不得想那许多,突然叱喝一声,道:“什么段国五大狼主,不过是一匹禽兽,竟然也敢自命为真正的英雄,自吹自擂,有本事接我一剑!”

四下武士见状大惊,但最惊的还是慕容焉,但此刻他眼睛不好使,根本无法阻止,心急如焚。白月却没想到这少女原来厉害得很,众人尚未看清人影,那少女身形如光如电,白驹过隙,其间众人陡闻一声长剑出鞘的龙吟般的惊鸣之声,仅此功夫,那惊鸣之声未歇,长剑嘶空之声又起,剑光暴现,快到极点。白月悚然惊醒,脸上掠过诧异之色,两眼猛睁,挥剑迎住,众人但闻剑风激荡有声,兵器交击之声“锵锵……”一串连珠密响,根本看不到两人出招形迹,凌厉之极,两旁观战的屈士,无不瞧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突然间,白衣少女一剑六式,叠递而出,火花进溅,但就在此时,几缕微不可见的寒芒从她握剑的手中顺着剑身悄然快速地飞出,在剑光的掩饰下毫无形迹,白月正在挥杀,哪里能躲得过,他甚至连知都不知道,随着那几缕寒芒入胸,膻中穴左右突然象在体内炸开了一般,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肉被炸得糜烂,手中剑式顿时为之一滞,但就在此时,少女的剑一剑破胸,正好穿过那片糜烂的胸肉,所以伤口看起来只不过是一处剑伤,其实,要了白月命的,是那些微不可见的暗器。

白月惨叫一声,砰然倒地。四下武士见状,纷纷惊骇,慕容焉也听到了他的惊呼声,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白衣少女一朝得手,面上泛起一丝讥嘲的微哂,转身拉起慕容焉的手就走,而且走得很快,慕容焉但觉她的纤纤柔荑,温温如玉,柔不可支,但拉住他时却似有一股柔力,拖着他如同飞奔。那边的武士们去看白月伤势,已知无救,那白月脸色惨白,临死拉住一个武士的手,吃力地吐了两个字“暗—器!”,溘然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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