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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幽林杀机 圣人迹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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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武士闻言,暴跳如雷,双目火赤,大喝一声,只留了两个武士,带着尸体回归黄藤,其余的人一起轰然上马,向前面的两人暴声喝道:“慕容人言而无信,用暗器杀我狼主,两个恶贼给我站住!”

“杀了他们!”

“杀死他们!”

一膘武士气涌如山,振吭大叫,纷纷拍马提刀追了上来。一时间后面乱箭如蝗,嘶风而至,那白衣少女虽然轻功高强,但毕竟抵不过段国的千里马与能射几十丈的危弓劲弩,情势危殆已极。慕容焉黯然叹了口气,道:“姑娘,你害死我们五十里秀了……”

白衣少女一边飞掠,一边用剑驳打箭矢,这时闻言,立刻面布寒露,秀眉双挑,脸上掠过一丝一闪即逝的冷笑,说道:“你这个迂学包子,呆巴,无知村夫,我救你一命,你还敢口出此言对我不敬,燕代难道就没有一个明理的人么?”

慕容焉知道一时也解释不清,但他也不想解释,因为这个少女实在是个祸星,帮了太多的倒忙。当下他太息一回,不再多言,如此一来,那少女反而沉不住气,秀眉一皱,教训地道:“怎么了,你的救命恩人说你几句,你就给脸色看,你若是惹毛了我,我一剑砍光你的四肢,你信不信?”

慕容焉这时已听到不远处的马蹄声,而她却还问这些无聊的事,一时不知所措。正在这时,西面林后突然传来一片轰隆隆的响声,少女抬头一看,任她傲视一切,如今也不禁骇然色变,但见那边骤然出现了近百匹高头大马,马上没有人,显然是受了惊才一股作气地,横冲直撞,一直向这边扑来。这种情况在草原上经常有,而且很危险,这种万马奔腾的气势,势不可挡,无论你有多厉害,遇到此事也只能逃,而且还不一定能逃得掉,但如果有马的话,那就安全不少。

如今白衣少女不但无马,而且还带着一个慕容焉,哪里跑得掉。那群段国武士见状,纷纷羁缰驳马而回,四散躲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群狂奔的马群后突然纵出一骑,但见这马上坐了一个魁梧的少年,放马如飞,疾逾脱弩之矢,他的背后还跟了匹枣红马,象老朋友一样紧紧跟着他。这两骑一人在群马边纵横而来,一意狂奔,但见铁骑溅草,银鬣乘风,堪堪在那马群之前飙忽而至,来到二人跟前,向慕容焉道:“焉,快上马!”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焉的兄弟屈云,这时他还不知慕容焉眼睛已盲,但那少女却知道得清楚,二话不说,携着慕容焉纵身跳上了枣红骏马,让他坐于自己身前,她却随着屈云抖缰狂奔,两骑三人堪堪躲过了一场大难。那群段国武士见状,遥遥相望大呼,又纷纷扬鞭纵骑追了上来,这时屈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事关段国人,不问也能知道个八、九分,倒是这女子的骇人的一双眼睛,让他吓了一跳,这刻顾不得多向,慕容焉已知是屈云,大声喝道:“屈云,向北走!”

屈云与他兄弟多年,早已知道他的用心。慕容焉生怕向南逃的话,将段国武士引入乞郢,到时就算三人能够逃脱,但段国人必然会加怒于五十里秀的父老,所以往北逃就一定部不会有后顾之忧。当下几十匹马劲如疾风,卷起一片浩荡草尘,前面两骑,飞奔如电,一直行了二十多里,渐渐接近了碧雪坳,那屈云突然向慕容焉二人道:“秀焉,你们骑术不如我,前面转到坳内时,你们下马,我领着‘大枣’引开他们!我们到你的松居会合!”

慕容焉闻言,神情猛然一震,死活不肯。

屈云急道:“我的骑术在五十里秀没人能比得过我,我只要在坳中兜上几圈,他们累了,自然就不会追了,你相信我!”

白衣少女闻言,也道:“你兄弟说得不错,我们骑术远不及他,这样拖着反而连累了他。”

慕容焉转念一想,自己本来有很好的机会消除五十里秀和黄藤的间隙,如今白月死了,自己更必须到黄藤一行了,但有屈云跟着,他绝不会同意自己这么做,如今正好可以支开他,自己死也死得干净利落了。一念及此,他深深望了屈云一眼,这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他的兄弟,但实际上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个模糊的影子,道:“屈云,我答应你了。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你在松居里等我十天,十天内我一定回来看你,但要记住一句话,永远不要与领着五十里秀与段国为敌!”

屈云不知他为何如此没头没脑,但看他说得认真,当下点头记下,慕容焉尤其强调了永远不要五十里秀与段国为敌,屈云答应了。不久,三骑到了坳后疏林之间,慕容焉与白衣少女甩镫下马,屈云迳牵了另一匹名叫‘大枣’的骏马与两人挥袂而别,慕容焉心中蓦然兴起一阵酸楚,酸涕霑颐,挥袂霑襟。他知道,十日后段国将会用当年对付丹莫的方法,砍下自己的人头并插在铁槊上游行,然后再平息。他临行之所以千叮万嘱,就是怕到时屈云为自己挥剑杀人,在这几年中,他们共同经历的无数的风雨,一起从仇视到兄弟一般朝夕相处,而屈云的父亲死后,他们都更视对方为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白衣少女进见状,还以为他为兄弟担心,心中虽然微动,面上依然冷若冰霜。当下两人躲在一棵树上,亲眼目睹了一膘段国铁骑飞掠而过,才飘然下身,出了碧雪坳。那白衣少女一路很奇怪地瞪着他看,她这时已知慕容焉看不见,所以看得很大胆,即便他的目光偶尔与她直视,她也能一直承受他的眼光。但她似乎对慕容焉的白头发更感兴趣。当然,这些事慕容焉自然一无所知,否则的话,他就算不被吓死,也会羞死。

白衣少女对他一直不问自己的名字很生气,最后终于冷哼一声,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屑,忍不住揶揄道:“区区一个乡野村夫,想不到名字倒文雅,你真的叫慕容焉么?”

慕容焉道:“既然是村夫,是与不是又有何妨呢。”

白衣少女冷峭一哂,道:“我只说你名字文雅,你还真的戴了冲天帽了,本姑娘今日不杀你,已经是你祖坟上冒了青烟了,也不打听打听本姑娘是谁……”一言及此,她冷顾慕容焉一眼,但心底里却早盼着他真的打听自己是谁,到时她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但遗憾的是,慕容焉一点也没领会到她的用意。如此一来,那白衣少女不禁粉腮遽变,勃然大怒,她冷哼一声,突然驻足,玉面含煞地凝注慕容焉。

慕容焉虽然看不见,但也感觉得到她在生气,当下一怔,道:“姑娘,你怎么不走了?”

白衣少女道:“你还欠我两条命呢,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慕容焉不知她何出此言,奇道:“那……那你打算怎么样,你若是想现在要我的命,恕我还有要事,暂时不能给你?”

白衣少女面上泛起一丝讥嘲的微哂,道:“这个你不用怕,我不要你的命,但却要你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你说,我若能做到,定然全力以赴。”

白衣少女优美地踱了两步,仰起螓首想了一回,道:“第一,告诉我你这个白头翁究竟叫什么名字,第二,你要发誓永远记住我的救命之恩,否则不得好死。”

“你怎么知道我叫白头翁?”慕容焉奇道。

“什么,你……你真的叫白头翁啊?”白衣少女不禁莞尔,如同冰山融化了一角,但旋即又敛去笑意,换上一脸冰冷的寒霜,融化的冰水又冻结了。

“不是的,我叫秀焉,也叫慕容焉,因为……因为我头发白的,所以才……”

白衣少女欺他眼睛看不见,无声一笑,如雪莲绽放,娇美已极。当下她又让慕容焉当场发下海天大誓,永远记住她的救命大恩,慕容焉对她这个奇怪的要求虽觉诧异,但她救自己确是事实,不容置疑,当下只好发了大誓,到了最后,猛地想起既然是要记住她的大恩,岂有不知道恩人姓名的道理,他这一问,不料正中了白衣少女的圈套,这时她反而将关子卖到了天上,缄口一言不发起来。

慕容焉急得直眨眼睛,脸红脖子粗地道:“但……但我已发了大誓,非知道你的姓名不可,否则就是违誓,你给个代号也好。”

白衣少女脸上掠过一丝一闪即逝的冷笑,淡淡地接道:“发不发誓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但本姑娘的名讳岂是常人能随便告诉江湖肖小,请恕我帮不了你,究竟如何兑现你发的誓,你自己看着办!”一言及此,她妙目一霎,得意地扬眉望着他。有道是天下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此话诚不为假,这白衣少女先让他发誓,目的就是让他求自己,求自己告诉他自己的芳名。

慕容焉自幼长在深川,更少接触过如此精灵的少女,哪里知道个中原委,此事纯是她气慕容焉不过,她也只是希望慕容焉追问不止,心才满意。但这个少年求了两次,见她不说,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就要上黄藤求死了,正合了“不得好死”那句话,又何必如此计较了。一念及此,他胸怀为之一朗,不再追问,不料如此一来,那白衣少女又是大怒,正是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真是令慕容焉头昏脑涨。

正在这时,南面突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两人心中一惊,白衣少女一把将慕容焉抓到几棵树后,按他伏身躲在草从之中。因为事发突然,慕容焉几乎是倒在了白衣少女怀中,这时觉得她竟然并不是冷的,反是她胭体散发着一阵清幽的馨香,不觉心里小鹿乱跳,急忙挪开一旁。那少女只当是段国铁骑又折回来了,哪里注意到这些,否则的话,以她的性格一定会杀了慕容焉。仅此功夫,那一膘骑士渐渐行近,慕容焉急忙问道:“他们是段国……”未及他说完,白衣少女早已面布寒露,秀眉双挑,息声地嘘了一声,低低地训斥道:“住口!来人都是高手,你再说话我就先杀了你,省得被他们发现了连我也赔上!”

慕容焉闻言,立刻缄口不言了。

白衣少女满意地转向林外,注目看去。

这刻,南面一膘众骑忽焉而至,后面还有兵器交击的惊鸣之声,惨呼之声,这帮人约有十五人,身上都穿着白色宽领袍服,腰束丝带,手里的兵器都是三尺长剑,显然是同属某派的弟子。前面为首三人,两男一女,两个男人约都在四十岁左右,其中一个身着白衫宽领袍服,面容清瘦,俊朗儒雅,嘴上留着三绺长须,背束长剑;另外一个身着玄衫,足登长筒剑靴,他虽然没有白衫人俊朗,但却也相貌端正,常常垂首低眉,将一双削瘦的双手藏在袖筒里,即便是胯下骏马飞奔之时,他依然袖手安坐,稳如泰山,显然是个高手。他们二人一路飞奔,夹护着一个女的,这个女的头面纤细,姿态淡雅,一身淡紫衫衣裙衬得她颜色动人,但可惜的是美人迟暮,已是半老徐娘,饶是如此,也足能想见其年轻之时,相貌定然一代倾城,举世无双,如今估计来看,也至少有五十几岁。

“西乾剑宗?!”白衣少女惊噫一声,微微一振。

慕容焉虽然想问个究竟,但她警告过自己不能多问,所以只好忍下。脑中电闪百转,忽焉回想起当日凌重九曾提及此派,西乾剑宗乃是在蜀中嘉陵江剑门山东麓的一片世外桃源,与北海的东震剑宗同属一脉,都是由梯虚剑派所分出来的。东震剑宗有黑、白、褐、青四大宗伯,西乾剑宗有叶、露、吟、花四大剑首,分别叫作拂叶剑首、悬露剑首、苦吟剑首、飘花剑首,只是他如今眼睛看不见,不知外面的究竟是谁。

这群西乾剑宗的剑客似是一路被人追杀,后面也有十余骑年轻的剑客,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骑术精湛绝伦,武功更远胜一帮西乾剑宗的弟子,所以这一路杀了不少人,为首两人只是一意护卫那个女人,并不理会后面的战况,所以西乾剑宗一路且战且退,一意北上。正在此时,那后面追杀的一群骑马剑客中蓦然纵起两个人影,如兔起鹘落,从那马背一振而起,其中一人凌空双臂一抖,两行精芒约十几柄短刀嘶空长啸,破风而至,直射那前面的紫衣女人胯下之马,声势骇人听闻。

为首三人俱为一惊,白衣人忽然眉锋微微一皱,略一凝神,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摹然抡掌横扫,连连十几掌顷刻将十几柄短刀振飞,但饶是如此,那紫衣女人胯下白马被惊,忽然驻足蹄立而起,一跤将她甩到马下,眼看就要重摔于地,就在这千钧之际,那一直袖手的玄衫客忽焉拍马而起,宛如鱼龙漫衍,御风平掠,轻轻地将那女的一推而止,落足地上,那女的也被他一推一送,下摔的力道顿时化去,平掠一丈,稳落地上。这些事说来复杂,其实不过电闪一瞬,间不容发,仅此功夫,后面兔起鹘落纵起的另外一人,平掠如电,一路连点几匹西乾剑宗弟子的马背,忽焉到了众骑之前,洒然落足,点尘不起,背对着众人,振臂横剑挡在了他们之前。

玄、白二人见势无可躲,当即挥手令众人驻马,他们却挡在紫衣女人身前,微微回首道:“师娘不必担心,弟子不才,决不容他人伤师娘半分……”

此人话犹未毕,前面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顿时露出一张俊伟不凡、傲岸无羁的脸,此人疏眉朗目,气魄非凡,竟然是一个长衫少年,但见他梁冠博带,纤髾轻扬,手舒一柄长剑,洒然振衣一笑,扬声说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西乾剑宗的苦吟剑首云徙书生、拂叶剑首荆吴阻也会乱认师娘,她应该是我诸霖的师娘才对,两位口出此言,岂不贻笑江湖!”

“住口!”那袖手的玄衫客形容晦暗,脸色阴郁,沉冷地道:“崔海流霞渚的主人是个卑鄙小人,他的弟子也是无耻之徒,难道追杀师娘,以下犯上,也是崔毖教你的么?”

“荆吴阻老贼你给我住口!”

正在这时,一帮追赶的剑客已经从后掩至,刚才发射短刀的那个精壮少年飞身而至,飘然落在了诸霖身旁,但见他粗健彪悍,剑眉虎目,阔面宽颐,刚一落足便戟指骂道:“无知匹夫,待死老贼,你有什么资格辱骂我的师父,我崔海流霞渚有贤者五百,剑客一千,名声冠盖,遍布天下,四海之内皆因我流霞渚人才浩广如海,博大精深,都敬称为崔海。以此相论,流霞渚岂是区区一个西乾剑宗可比,你又算什么东西!”

那少年诸霖却似是完全不受激,比那少年冷静很多,他挥手止住那人话锋,冷冷一哂,迳向那紫衣女人一抱拳,语气一转地道:“师娘,你不说一声就离开冀州,师父很是担心,怎么说师父也是平州刺史、东夷校尉,流霞渚更是南州士望,冀州第一大族,‘北渚神剑’的面子更不容有失,所以特命弟子和铁枫师弟先行赶来接师娘回流霞渚,师父这时已经在后面不远了,师娘请随们折回,莫让弟子为难!”

西乾剑宗那白衫人捋须冷顾,道:“你们……”他话犹未毕,紫衣女人挥了挥手,道:“云徙勿言……”她称这白衫儒士叫云徙,显然此人乃是苦吟剑首云徙书生,这刻但见她转向诸霖,脸现痛苦之色,道:“诸霖,我不会跟你回去,难道我去段国看我自己的女儿也要经他的同意么,西门若水虽然是我和先夫所生,但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难道要我看着他死在别人之手!”

林中的白衣少女闻言,脸色陡变,那抓着慕容焉的纤纤玉手忽然重逾千斤,箍得他顿时出了一头冷汗,目眦欲裂地咬牙隐忍,但始终依她的话一言不发,用指指点,许久那白衣少女才发现此事,急忙松手,这时她一双秀眉微微一剔,目中神光一闪即隐,丝毫没有留意到慕容焉的痛苦,目光只一意盯着那个紫衣女人。

诸霖道:“师娘此言差矣,我师父乃当世人杰,恺悌之风,名震天下,我们此行北上,正是替师娘找回西门姑娘,不信师娘可以问众位师弟……”

他话犹未歇,紫衣女人脸现伤心之容,突然打断他,辞气凄婉地道:“你不用说了,他……他关心的只是先夫的武学秘笈《凌虚秘旨》,为了这部害人的书,我梯虚剑派已经灭门,弟子东西四散,或躲于东震剑宗,或藏身西乾剑宗,如今若水又孤身到了此地,我……我这个作娘的十几年没有养育过她,已经愧为人母,如今怎么忍心看她死在凶残的江湖人手中……”一言及此,紫衣女人不禁凄然泣下,悲涕如霰,令人悴不忍睹。

紫衣女人拭泪又道:“诸霖,你若还念我曾为你的师娘,就放我们北上,我……我死也感激你……”

诸霖闻言,太息一声,仰首一回,终于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苦吟剑首云徙书生脸色一沉,道:“师娘,不要求这些畜牲,他们若是有意放我们走,就不会一路追杀到此,残杀我们西乾剑宗十余名弟子了。”

诸霖抚衿道:“师娘,你在崔海流霞渚与师父恩爱十几年,难道就不顾一点情份,一走了之么。西门若水是你的女儿,难道崔韵儿就不是你的女儿了么,这……这未免有点厚此薄彼了吧?”

紫衣女人闻言,浑身猛地一颤,骇然惊道:“他……他把韵儿怎么了?”

铁枫插话道:“韵儿小姐现在好得很,师娘若是不信,回冀州一看便知。”

紫衣女人顿时一片忙乱,惊慌失措地流着泪哺喃道:“不行,不行,若水有危险,我……我一定要去救她,行一和水如已经死了,我不能再让我们唯一的骨肉被人残害,我……我不回去……”一言及此,她下定了决心似的,从一个弟子手中猛地攫来一柄长剑,颤抖着道:“诸霖、铁枫,你们要杀就先杀了我吧,他们都是先夫的嫡传弟子,不能有事……”

拂叶剑首荆吴阻闻言,默默无声地泪如雨下,突然猛地跨步上前,依然袖着手,冷冷地道:“诸霖,既然今日你一定要杀了我们,我拂叶岂能不送你上路。天下人都说‘须弥七横眄十方,师辩揭谛映月芒,至空刀震北冥路,倾国一槊弥覆掌’,崔毖向来以一套‘弥覆掌’和‘广狭六音剑’名震列国,只不知道是不是吹出来的,你是他的大弟子,我今日就先杀了你,让他少嚣张一回!”

诸霖与一众崔海弟子闻言,纷纷大怒,铁枫脾气暴烈,首先忍不住断喝一声“杀——”,挥剑迎上,旁边的云徙书生纵身而出挡住了他,冷冷地道:“无知匹夫,本剑首早在冀州就有意杀了你,但一直没有机会,今日正好拿你洗剑……”一言未毕,铁枫早被气暴,暴喝抽剑,剑洒雪花,狂卷而至,两人首先拼在一起。但铁枫已下了格杀令,崔海一群弟子、门客一涌而上,与西乾剑宗的弟子战在一处,一时间,叱喝之声响亮急遽,刀剑如林,一场杀戮又开始了。

荆吴阻喝了一声“保护师娘!”,突然身形疾射而出,与迎面为来的诸霖猛合一处,但见诸霖手中泛起一片青朦朦的光华,嘶风破气,剑走灵蛇,光华万点洒了过来,其剑式看似无形可觅,无迹可寻,令人彻体生寒,六神无主,这少年身上所散射的那股气魄,无坚不摧,忽焉而至。那荆吴阻一直藏在袖中的手闪电而出,但闻铿地一声惊鸣,两人之间一道火花闪了七闪,各自暴掠后退,只此一招,两人以交了七剑,各自心惊。而那荆吴阻又恢复了袖手之态,诸霖竟然连对方的兵器也没看到,不知他的剑藏在哪里,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这时,西乾剑宗早有四个弟子紧紧围护在紫衣女人身周身,小心看护。铁枫也和云徙书生打得正紧,暂时未分轩轾,倒是四下的弟子有不少挂了彩,但幸好没有几人被杀。诸霖很快地一扫,不给那拂叶剑首片刻察看的机会,就是要让他担心,自己好趁机取利,他一直很小心这人的手,这次用出了‘广狭六音剑’的绝招,那森寒光华挟着摄人的声音,时如笛鸣,时如萧歌,呜咽怪异,每每摄人心魄,令人在关键时微微一惊,他则势若奔电趁机发难,但见剑光暴现,剑风激荡有声,凌厉之极,招招俱是杀着。荆吴阻骇然心惊,屡屡出现危殆,情况险危已极,但好在他曾亲自侍师于梯虚剑派的‘太霞真隐’梁行一,修为自是不弱,一直过了十招,方稍稍扭转局面,暂缓一时,饶是如此,也不禁心中惊惕,暗自惊叹崔海绝学的威力。

诸霖傲然一笑,眉细鼻尖,透出一种威煞之气,步步紧逼,剑剑惊心。但他发现荆吴阻每出手一回,必然重新袖手,以他自己的功力,只看见一道寒芒一闪即逝,无论自己的剑与他一息之间交击几次,始终如此,实在让人摸不清他的招数,更看不清他的攻击意图,由此令诸霖足叹此人的剑法之快,出招之奇,实在别出一家。拂叶剑首此人时而手中无剑,时而手中有剑,实在变幻莫测。仅此功夫,林中杀声震天,双方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惨烈至极,双方互有死伤,不时听到痛嗥之声。

林旁的慕容焉虽然只听了个大概,但听到杀声,不禁心下恻然,有意出去救人,但陡然想起此刻自己看不见,不禁凄然一叹,不知世人为何如此奢杀。

就在这时,南面道上忽焉缓辔执缰,行来三骑,不疾不徐,洒然自任。但见为首之人年纪在四十岁左右,身材均匀,头带漆纱笼冠,身穿宽博飘逸蓝色袍服,红带束腰,轻缀饰带,纤髾轻扬,大袖翩翩,风采斐然,光看衣着就知不是常人。此人生得五官端方,疏眉朗目,除了颌下几缕胡须,嘴上正有两撇儒须,益添儒气,目光却精湛无御,这时望向前面,陡然眯成一线,威武足慑万人。

此人身后两人一个背负包裹,一个为他捧剑,三人一道,目睹场中撕杀,毫不为意。那为首的目光陡然望见了紫衣女人,眼翕如蜂,突然遥遥振臂而起,散影叠形,无迹无御,忽焉掠过众人头顶,宛如神龙腾霄,鹰矫翔舞,摹然凌空抡掌横扫,途中所遇西乾剑宗的弟子,挡者必死,他的身影如翔鹤平飞,更如脱弦之矢,直扑那紫衣女子。那四名西乾剑宗的弟子蓦见此景,骇然大震,纷纷举剑御敌,但那人影却毫无顾忌地迎剑而上,凌厉的掌风所过之处,长剑尽折,片片飞若散雨,那四个人更是“砰!砰!”地飞震出数丈之外,当众人闪开,此人一掌正印在了那紫衣女人身上,“砰”地一声将她击出一丈之外,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但饶是如此,那人显然是手下留了情,没有要她的命,但也伤得不轻。此人一路折了七个西乾剑宗的弟子,可以说是沛然莫御,无坚不摧,取人性命如拾草芥一样容易——所有的人都震慑地停了下来。

诸霖和铁枫一旦住手,立刻挟剑过来,与一干崔海的弟子一起单膝下拜,口称主上和师父。这人洒然地负手独立,抚衿轻挥挥手,众人方一起起身。西乾剑宗的弟子听他们喊这人叫师父,显然他就是名震天下的崔海流霞渚的主人,江湖上素有‘北渚神剑’之称的崔毖。江湖传闻“须弥七横眄十方,师辩揭谛映月芒,至空刀震北冥路,倾国一槊弥覆掌”,这句话一共说了六个幽、燕、冀、代的绝顶高手,这其中第一句指的是几十年前名震天下的剑中高手云深先生及其成名绝技术‘须弥七横’剑术,但近年很少听人提到过他,听说他隐身于高句丽国,开创了紫柳剑派。第二句指的是‘白羽神剑’师辩先生的‘揭谛剑诀’与‘逸剑宗’的开山掌门过九阳先生的月芒剑;而第三句则是宇文国第一高手,素有‘北月刀尊’之称的宇文形胜的至空刀法;最后一句是倾国一槊、段国无敌大将军段文鸳,而‘弥覆掌’指的是崔毖的‘翼形弥覆掌’,乃是家传绝学,天下无双。

方才此人只出一招,正是弥覆掌绝技,已经令人惊心动魄了,西乾弟子纷纷大惊失色,机伶颤抖,惊恐地聚拢在一处,苦吟剑首云徙书生与拂叶剑首荆吴阻急忙过来扶住了紫衣女人,但见她脸色惨淡,娇靥带血,一双怒目紧紧地望着崔毖,目眦欲裂,双目火赤。

崔毖洒了她一眼,脸上神色连变,尽量平缓着声音,问道:“慧儿,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紫衣女人吃力地欲站起娇躯,但终于没能成功,秀眉双挑,咬碎贝齿地泫然欲泣地道:“我只是到令支找我的女儿若水,这……这也叫背叛?你一路追杀,难道我先夫的门下你一个也容不下么?”

崔毖闻言,痛苦地仰天太息一声,摇了摇头,扫了苦吟、拂叶一眼,道:“夫人,他们虽然是梁行一的弟子,但此刻突然到我流霞渚接走了你,却对我这个主人连个招呼也不打,分明是别有用心,他们在骗你寻找‘凌虚秘旨’,我不能不杀了他们。”

崔毖话犹未毕,早惹得苦吟、拂叶一阵反感,大怒反驳。

紫衣女人惨笑一声,道:“他们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得很,我看最想得到‘凌虚秘旨’的人是你,你要是没有此心,怎么会怀疑他们有这种念头,难道你我十八年夫妻,还不如区区与一卷破书么?”

崔毖闻言,不禁勃然大怒,正待发作,这时,林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道上突然转出三匹马来,这三骑来得突然,似是冲着林中众人而来,双方都注目一看,见三马上坐着三个头带晋国小冠,宽衫大袖的文士,看他们衣着,显然是来自江南晋国的士人,三人气度不凡,飘洒自任,虽然没有武林中人的豪气,但却是名士风流,举止不俗。他们一旦折来,陡然见到这里死伤了很多人,心中大惊,纷纷犹豫了一回,终于还是在众人的目光中下马过来,吃惊地望了场中众人。

崔毖望见那为首白衣之人,心中一震,立刻洒然过来,向三人攘臂一礼,恭敬地道:“阁下莫非是江南名士游邃先生么?”

白衣之人闻言一惊,上下打量了他一回,也恭敬地还礼道:“正是在下,请恕不学眼拙,尊驾是……”

场中陡然来了三人,使气氛为之一缓,诸霖上前恭身道:“这位乃是在下的师父,崔海流霞渚的主人,平州刺史兼东夷校尉,不知这两位是……”

三人听说此人是崔毖,俱是一震,纷纷恭敬还礼。另外一个不待游邃引介,早恭声地道:“在下名叫宋该,这位是我的好友杜群,我等远在江南晋国就听说过崔先生大名,久慕大名,只是无缘拜会,今日相见,足慰平生,正有意投靠……”哪知他话犹未毕,杜群早轻咳一声,打断了他,深施一礼,道:“天下人都说崔先生一代人杰,今日一见,果然不差,后学等这次来燕代游学,能见大贤,足慰平生,杜群失敬了。”

崔毖知这三人都是当代的大贤,个个胸怀罗锦,才高八斗,有削平天下之能,他早就有意罗至幕下,这时见那杜群有意推唐,心中一滞,但面上却依然恭恭敬敬,道:“原来是江南的三位大贤,崔毖久仰了,我虽不才,但在崔海流霞渚候了几位十年,今日一见,何幸如之,不知三位可肯赏脸到流霞渚一行,以慰毖仰慕之情。”

游邃洒然一笑,道:“崔先生太客气了,卑等碌碌庸才,有劳大人下顾,实出望外。但我三人此行白山黑水,志在周游天下,广开眼界,正有意南归之日到冀州登门拜谒,不想今日竟然在此相遇……”他扫了四下一眼,故意插开话题,道:“今日先生北上到此,定然贵人事忙,另有要事,请恕后学不敢遽然打扰。”

崔毖心中冷哼,这游邃先是说有意到冀州,但却是在南返时,那话的意思是现在不会到冀州去,而且很巧妙地转问场中之事,旨在脱身。他当即一笑,但又怕紫衣女人说出今日之事,断了三位贤士归顺自己的可能,急忙应道:“倒让三位高贤见笑了,流霞渚确是遇到些肖小,并无大事……”一言及此,他抱拳一揖,转身行过去欲扶起紫衣女人,那苦吟剑首云徙书生、拂叶剑首荆吴阻还以为他有意加害,哪里肯答应,当即一起涌身挥掌迎上,崔毖淡然一笑,连看也不看素掌一挥,两人但觉他两掌叠影幻形,但却只守不攻,轰然接了一掌,登登连退几步,惊骇莫名,但奇怪的是,这次崔毖竟然丝毫丝毫没有跟进,迳自过去双手扶起了紫衣女人,道:“夫人,你要找女儿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我得到消息立刻前来,你若不想我帮忙,尽去好了,但要答应我,不管结果如何,三个月后一定要捎信回崔海流霞渚,好让我和韵儿放心。”

紫衣女人本他突如其来的放行很奇怪,瞪大眼睛,尤有不信地道:“你……你真的肯让我去找若水?”

崔毖黯然地点了点头,道:“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但我还是愿你衡量清楚,再做决定是走是留,我决不会逼你,如何做你看着办吧。”

西乾剑宗诸人闻听此言,无不大加讶异,苦吟、拂叶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似是对这突然来临的安全大感惊疑,那紫衣女人见崔毖一直井待自己,当下也难以置信地犹豫了一回,但思女之心令她顾不了许多,当下只道了声“我还是去找我的女儿若水”,和那苦吟剑首云徙书生、拂叶剑首荆吴阻招呼一回,踌躇地和仅余的几个弟子一起上马,警戒地纵骑出林。

西乾剑宗的几人走后,游邃三人也来告辞,崔毖恭敬地与三人挥袖而别,他们出了树林,缓辔提马北上,刚一出林,杜群惊道:“游兄,我看此人已看出了我们要去慕容,怕是会派人跟踪。”

游邃点了点头,淡淡一笑,道:“我早料到了,此人向来与慕容的国君慕容廆有仇,我们去投靠慕容廆,他自然会加害。但如果我们是去段国的京师令支,他必然迷惑,不会遽然下手。如此一来,我们既可以避祸慎行,又可为慕容廆先生带去一份礼物——段国的情况,岂不能化险为夷,一举两得!”

宋该、杜群闻言,扼腕击节,连道妙计,当下三骑一直向段国方向而去。

三人走后,诸霖大感奇怪,但又不敢轻易发问,那崔毖看他一眼,点了点头,道:“霖儿,你有何话要说?”

诸霖闻言,急道:“师父,请恕弟子愚昧,不知师父亲为何放走了西乾剑宗的余孽,还让这三个江南名士也走了,他们……他们这一去很可能一去不还,投靠了慕容廆老贼,到时绝非我崔海之福啊。”

崔毖闻言,抚衿仰天而笑,道:“霖儿,你天姿不凡,果然心思缜密,但却是明察秋毫而不见舆薪,行身作为,尚不能游刃有余,所以为师才迟迟没有将‘弥覆掌’传授给你……”一言及此,那诸霖早已躬身拜下,恭敬地聆听教悔,崔毖怜爱地单掌将他扶起,道:“你以为为师真得会放过那些人么,至于慕容廆,建牙于大棘城,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他眼中闪耀出灼灼的光芒,一顿续道:“刚才我去扶了西门慧一下,途中和那苦吟、拂叶两人对了一掌,他们早中了流霞渚的奇毒‘撩花毒’,一日后便会毒发,到时他们刚好行到段国的汪渚部,精神恍惚,病倒马下,但却变成了色中厉鬼,你说他们遇到汪渚部的女人,还能自持么,但他们一旦做下丑事,又用不出丝毫功力,你猜汪渚部的人会将他们怎么样?”一言及此,崔毖仰天大笑。

诸霖闻言,连连叫妙,但他立刻一惊,道:“但……但师娘在他们身边,岂不……”

崔毖蜂目一闪,冷冷地道:“为师的女人天下谁人敢碰,但这个女人我刚才已经给了他机会了,但她没有珍惜,我在扶她时,暗用了阴力,她虽然现在感觉无事,但两个时辰后若不施救,就会身亡……”一言及此,他忆及昔日情份,不觉眼中酸涩,仰天太息,良久方道:“我在扶她时对她说,这是她自己的决定,让她看着办,那时她若不再北上,我一定会救了她,但她选择了离开,选择了死……”

崔毖说到最后,声音阴沉,暗自吊影惭魂、仰天太息。长久以来,对于西门慧这个女人,他一直还是倾心相爱的,他暗自震惊于她那惊世骇俗的美貌,但愈是如此,他就愈加不能忍受任何一个男人分走她一点点的心,为此他付出了许多。但可惜她的心却一直陪着一个死去的人——她的先夫梁行一。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是同床异梦,直到今日,他每每见到自己的女儿崔韵儿,这种嫉妒的心就如蛇毒一样更加炽烈,以至于今日他做了个连自己都震惊的决定——让这个女人在自己和她的先夫之间作个选择,一个生死的选择。

良久,他似是下了决心,倏地转向了诸霖,道:“霖儿,你立刻率所有的人带着信物北上段国京邑令支,按先前为师的吩咐去面见段国国君,我与铁枫将到宇文一行,你此行路上暗中跟游邃三人一段路程,看他们究竟是去哪里,若是去慕容……”言此,他将掌一横,决绝地挥掌作了个杀无赦的手势。

诸霖躬身应命,当下收了长剑,向众人一挥手,一干人连杀死的尸体也未掩埋,轰然上马,随着他纵驰北上。待众人走后,一时间林中只剩下崔毖与铁枫二人,铁枫为他抱剑牵来了坐骑,恭声道:“师父,大师兄已经走了,我们也该上路了……”

崔毖痛苦地摇了摇手,负手独立,沉吟地道:“我们再等一个时辰启程……”

“为什么?”铁枫不解地道。

崔毖为悲难胜,揽涕仰望,道:“天涯倦客,海上苍颜,曾经十八年……为师要等慧儿一个时辰,若是她那时再不折回,就……我……我不信她这么多年一直还想着那个梁行一,而我竟然不如一个死人……”

铁枫无言了。

接着,崔毖果然在林下等了一个时辰,然后瞻空悼晚,心中悲郁难禁,抚衿太息一声,挟剑远去了。显然,紫衣女人西门慧并未折回,他也死了心了。但这段时间却苦了慕容焉和白衣少女两个,崔毖这人武功实在高得很,耳力当然厉害得很,所以两人一动也不敢动,方才有人打架他们尚且不知,直到这时才发现他们身体几乎贴在一起,如今却端一个架式一动不动,慕容焉几乎是倒在她的怀里,这少女眼中泛射出冰冷森杀的光芒,一直凝视瞪着慕容焉,本打算一看到他面有喜色就杀了他,但结果他身在一片冷香之中,一直渊停岳峙,白衣少女对他迟钝的反应反而心中暗自生气,目光愈加像刀子一样,只是她如何用功,这人都丝毫不知,真气杀人!

崔毖走后,慕容焉急忙起身摸到林下,白衣少女本要发难,但见他在地上一阵乱摸,心中纳闷,道:“喂,你在找什么?”

慕容焉拣起一柄剑,突然奔过来,道:“姑娘,我能求你一件事么?”

白衣少女妙目一霎,扬眉说道:“什么?”

慕容焉道:“刚才听那个叫崔毖的话,叫游邃的三人可能有性命危险,姑娘你……能不能……”

不待他把话说完,白衣少女已断然地打断他道:“不能!我又不认识他们,犯不着得罪流霞渚的人。”

慕容焉急道:“那……那你去救西乾剑宗的也好啊。”

“也不行。”

“为什么?”

白衣少女眼中出现了庄重的神色,道:“崔毖这个人要杀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永远也别想躲得过去,他的心计有多深,你刚才也见到了,这个人既然斗不过,最好不要做他的敌人,他的实力绝非江湖传闻的那么简单。今日我若是救了他要杀的人,他日我就成了他要杀的人。”

慕容焉闻言,失望至极,他虽不忍有人无辜被杀,但却无能为力,而这件事更勉强不了别人,白衣少女说得不错,崔海就象是一片汪洋,天下还没有一个人能掉进这片大海中还能出来的,就连当今慕容的一国之君也概莫能外,显见此人实力足抵一国。当下他太息一声,嘴唇紧闭,一言不发地在地上用剑掘了起来,他能做什么呢,恐怕只有将尸体埋了让死者入土为安了。

白衣少女深蹙黛眉,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要把他们埋了,让他们入土为安……”

少女闻言默默无语,但这次既未发作,也未高兴,依然冷冰冰的,良久方道:“你这个人真是奇怪,不懂武功却还要管这么多事,你以为天下的武林高手都象你养的牛羊一样好管么,你太把自己当成武林至尊了,将来行到江湖上,十个人有九个会杀了你,剁成肉酱还加上葱花。”

慕容焉冷冷地道:“我不是江湖中人,我是个草原上的村夫,只能待在草原上。”

白衣少女闻言正要发作,但转而又自莫名一喜,追问道:“你真的不会踏足江湖么?”

慕容焉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白衣少女似是终于放下了件心事,神情一轻,披披嘴道:“好吧,我看你这人还有点善心,就去救了那个姓游的。”

慕容焉几乎不敢相信她的话,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其实他眼睛的方向不知歪到了哪里,他还感激得严厉差点冒出点泪花,看得那冰冷的少女也不禁心中暗笑,但见他定了定神深施一礼,白衣少女马上故意咳了一声,慕容焉知道方向错了,急忙转正了重新行了一次,道:“姑娘,大恩不言谢,在下毕竟是个山野草夫,入不得江湖,他日姑娘路经此地,不妨到五十里秀来,那里所有的人都会把你当成朋友的!”

白衣少女略有些惆怅,脸上掠过一丝一闪即逝的笑容,但这次却不是冷笑,而是……而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这个少年虽然与自己共过生死,但他毕竟是草原上的村夫,不可能与她同时遨游游天地,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所以必然是曲终人散,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让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呢?一念及此,她看了慕容焉一眼,娇靥一整,沉默不言地纵身而去,一闪即逝,就如她刚出现时一般……

白衣少女走后,慕容焉费了很久才将十几具尸体掩埋好,这时天色已晚,玉露夜下,轻坠如雨,他疲倦地在林中找个干燥的地方休息一回,一觉醒来,但觉光影摇动,时光已经不早。慕容焉幸好昨日出来时怀中带有干粮,因为他本来是北上去黄藤的,这时拿出来吃过一回,当下他认准了西北,立刻上路,行了半个时辰,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一阵急骤的马蹄之声,飙忽而至,人马未到,数声骤极惊呼齐起道:“他是慕容焉!他在这里!”

原来,这群人正是那群寻他报仇的段国铁骑,他们昨日被屈云带着兜了一天,最后连屈云也消失不见了,当时天色已晚,他们就地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正要到乞郢要人,不巧却在这里遇到了慕容焉,那群人一见到他,又恨又怕,领头的立刻挥鞭令众人不要靠近,警惕地道:“这人不好对付,我们不要跟他硬拼,用强弓射死他回去复命!”

那群武士轰然应了一声,几十匹马轰地散开了,绕着慕容焉十来丈成个半环,纷纷取弓摘箭,慕容焉闻言心头一震,大惊失色,急忙大声喊道:“住手!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跟你们回黄藤,听由你们部帅发落,即便是五牛分尸,也在所不辞,带我去黄藤!”说到最后,慕容焉几近哀求地一阵忙乱,鼓臂大吼道。

领头的冷哼一声,两眼一睁,威棱外射,沉声道:“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他只不过想趁机逃走……”一言及此,四下的武士几十柄箭纷纷张弓引镝,映如霜雪地对着这个少年,只带领头的一声令下,那慕容焉定然被乱箭穿身,绝无生理。

领头的武士冷冷道:“慕容焉,你既然愿意听任我们部帅发落,你以为到了黄藤你还能活得了么,倒不如我先杀了你,提着你的人头去面见部帅,也省得你死的惨一百倍……”

慕容焉知事情紧急,不待他说完发令,立刻打断他道:“这位铁卫大人,我慕容焉死有何惧,但怕的是即使我死了,段国依然不会放过乞郢的父老,只有我到了黄藤为你们两位狼主偿命,任由你们部帅如何泄恨,才可能化解这场灾难!”

“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慕容焉见势不可为,突然大声喊道:“慕容和段国本来就是同族,难道非要将对方灭了么,你们有兄弟父母,我们乞郢的也有,我慕容焉今日愿意被五牛分尸,也不愿死得轻松,还望诸位成全在下一片苦心,我求你们了!我求你们了!”慕容焉一言及此,“扑通”跪倒在地,长拜不起。

四下的武士闻言,无不面色微变,心头一震,面面相觑地不知所措,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领队,显然,这慕容焉的话打动了他们,这几年来他们身在黄藤,屡屡设计杀害乞郢的勇士,他们也心觉不忍,但段国与慕容两国向来如此,他们不得不这么做。如今听这少年宁愿被五牛分尸,也不愿轻松地死,辞气悲伉,早令这些武人心中敬佩,而且昨日杀白月的乃是那个女子,并非此人出手。那领对也是个铁铮铮的汉子,闻言迟疑了一下,突然从腰间取下一枚长不盈尺的匕首,“啪”地丢在了慕容焉的面前,神情渐趋平静,道:“慕容焉,我虽然相信你,但还是得有所防备,这些兄弟都是和我出生入死的,我不能让你害了他们,你既然有意一死,就不妨先用这匕首砍下自己用剑的右手,这样一来,我们可以放心地把你带回黄藤,只不知你敢不敢?”

慕容焉闻言大喜,道:“铁卫大人,这正是我求之不得,有什么不敢,我慕容焉今日得你大恩,整个乞郢都会因你一念之善而得以保全,我慕容焉能如此死,正是梦寐以求!”言毕,当场又跪倒在地,向那领对长身三拜,这三拜拜出了草原上一代天骄的铮铮铁骨,拜出了少年英侠的决天大义,四下武士无不震憾,那领都也深深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少年,心中暗暗哺喃地道:“这个少年竟然勇不畏死,如此高风亮节,侠骨英风,真可谓侠义倾城,义重如山,真乃我平生仅见,就算那五大狼主,也根本无可抗手,奇哉!神哉!”

慕容焉拜毕,取刀而起,脸上带着满意的笑意,正欲挥刀断臂,正在此时,林右突然弓弦骤然数响,那几十匹段国铁骑的马匹,闻声纷纷惊起,仅此工夫,箭啸嘶风,破空而至,但闻啪啪数声,一膘武士尚未弄清怎么回事,兜鍪顶上的雉尾红缨,纷纷坠地,一干众人纷纷悚然惊骇,领对顿时面如死灰,急忙摸了头顶,早已冷汗洋洋,一惊由顾,一看之下,但见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忽焉而至,快绝如矢,待众人看清样貌,几个不禁大喊:“是屈云!是屈云!快杀了他们!”

屈云胯下骏马陡地蹄立而起,他却趁机一个倒翻跳了下来,忽然将长弓铁剑一起掷地,陡地和慕容焉抱在了一起,这个勇敢的少年眼中,没有刀箭,没有生死,只有兄弟,草原上的铁汉眼中泪水却已流下,颤抖着道:“秀焉,你不把我当兄弟,为什么去死也不告诉我一声!为什么去死也不告诉我一声!”

那群武士这时正待射杀,领对却急忙挥手止住他们,神情庄重地望着这两个兄弟。

慕容焉早知是他,没想到自己在死之前还能见到这个兄弟,凄然泪下,道:“屈云,因为是兄弟,所以你不能死,帮我做完我要做的事,那就是替凌伯伯报仇,还有,好好地保护岱儿……”

屈云道:“你骗了我,你让我在松居等你,但你却要去死……”

“屈云,对不起!”

“我在那里等了你一天,就知道你骗了我……”一言及此,屈云猛地将他推开,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匕首,横在自己颈间,突然转向那群段国武士,大声地道:“卓鸢是我杀的,要死的应该是我屈云,和我的兄弟慕容焉无关,今日我就把头亲自割下来送给你们,但你们要放我的兄弟!”

什么是兄弟?什么是朋友?这就是兄弟,一个人一生中会接触到很多的人,有的张口兄弟,闭口挚交,但往往在关键时溜之大吉,弃人不顾,那不是朋友,是禽兽,人生在世,含情负性,岂同草木无知,而象屈云与慕容焉两人这样争着去死的,才是真正的兄弟,即便世上的许多亲兄弟也少能如此,真是羞煞了红尘不悌之徒。

慕容焉闻言,神情猛然一震,大声喊道:“屈云不要乱来,你要是死了,乞郢的父老依然会都被杀死!”

屈云霍然一惊,果然立刻住手,道:“焉,你这是什么话?”

慕容焉道:“昨天我杀了白月,所以你不能死,我要单独到黄藤一行,自然有办法,你快把刀放下!”

“你杀了白月?!”屈云微微一怔,继而突然仰天大笑,道:“秀焉,你可真厉害,果然是我屈云最敬重的兄弟,杀得好!杀得好!”

慕容焉道:“如今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我……我已经是个废人,你若是兄弟,就让我去死!”

这句话不啻晴川霹雳,不但是屈云,其他一膘武士也纷纷大惊,目光都转向了慕容焉,屈云手中短刀“啪”地坠地,急忙奔过来抓住了他,仔细地打量他的眼睛,泪流如雨,突然目眦欲裂,双目火赤,厉声振吭大叫:“是谁,是谁害了你?”

慕容焉心中一酸,泪已流下,紧紧把住兄弟之臂,轻轻地低谓屈云道:“屈云,这不关任何人的事,你也知道我的病,活不了多久,我只能和你做十八年的兄弟,如今我快病死了,所以你就让我去死,这件事不能让段国人知道,否则他们决不会只杀一个将死的人轻松了事,你回去好好照顾部中父老,还有调皮的岱儿……”

屈云不待他说完,早已泪如雨下,心中大恸,再也顾不得情面,突然如孩子一般大哭地道:“焉,你让我报了父亲的大仇,我爹临死的时候将我们拉在一起,他已经把你看成了他的儿子,我的兄弟。自他死后,你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即使是死,我们也要死在同一口刀下,既然我们都杀了人,就让我跟你一起去黄藤吧,你若是不答应,你走后我立刻死在此地,你就让我的头也去试试试黄藤的刀究竟有多利!”

慕容焉听他辞气悲伉,泣下霑衿,仰天太息,他能说什么呢,难道他真的眼看着屈云去死么,他知道屈云向来说到做到,相信自己一转身,他就会拔剑抛头,而他跟着自己,还可以找机会救他。一念及此,慕容焉悲来填膺,坠泪如雨,良久点了点头。

屈云见他答应,不悲反喜,其情其景早看得众人无不收了兵器,暗暗垂泪,那领对清咳一声,道:“都说慕容没有勇士,此言实在是大谬得很,你们两个是我见过仅有可称得上英雄的人,对于这样的人,我若是再不相信你们,而让你们断臂取信,将令我无地自容,死到地下都觉羞耻,你们就随我到黄藤一行吧,至于生死,你们就听天由命吧……”一言甫歇,这人叹了一声,立刻吩咐众人收拾北归,一干众人纷纷上马,屈云也扶了慕容焉同乘一骑,向众人一抱拳,与他们一起西去,北上……

※※※

草原上的天空青苍湛湛,穹顶似的笼罩着充满神秘的万里深川,或广袤得足以策马驰骋的碧茂草地,或秀美深隐的一爿芳林,无不仰视青云白日,苍穹下的一膘骑士,如同在无边的大海之上行舟,在淡淡的岚光中不知驶向什么地方——他们正是慕容焉、屈云还有段国的铁骑。

深川是神秘的,常常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如今,在那片草从中,正有一片白如霜雪的刀光,箭镝蕴藏着,几十双阴冷的眼睛随着那群骑士的靠近而缓缓移动,其中一个人身材高大,方面宽颐,但一双眼睛却鹰顾狼视,如同鹰隼一般透着股桀骜凶残,令人不寒而栗,他浑身上下都是红色,连靴子和头发也是红的,红得如同一片火,一片血,正是因为如此,以至于令人分辨不清他的年龄。此人两眼一睁,威棱外射,冷冷地盯了那群骑士一眼,突然怒光暴射地用鲜卑话说道:“不是说有两个女人和一个和尚么,怎么是一群段国人?”

这时,其中一个刀客早吓得两腿颤抖不已,扑通跪下,面如死灰,上下牙床直打颤地道:“大王……”哪知他话未说完,那个红衣人早眼角吊起,森森一笑,直吓的那人立刻该口道:“陛下,小的该死,我刚才明明看见一个和尚和两个很美的女人往这边来,其中一个女的还叫大和尚‘寒忍大师’,属下……绝对没有说谎,按说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这里的,怎么……”说到此处,那个大汉见红衣人眼光有变,早吓得说不出来,连连磕头求饶,不待他说第二遍,旁边早过来一个人一掌打在大汉的天盖上,一掌将其击毙。

出手的是一个身材适中,面容稍瘦的年轻人,他杀了那大汉,眼望了其余众人一眼,嘴中犹自骂道:“陛下杀你那是因为你忘了规矩,不是你打听消息错误!”

其余几十名大汉闻言,竟然没有几个露出诚惶诚恐之色,反而个个非常同意地点了点头,颇见凶悍之色,显见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那个逼着别人称自己为皇帝陛下的红衣人到此,方露出一点缓和的颜色,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肩膀,嘴角噙着一丝阴残的笑意,道:“二弟,还是你知道我的心意,但今日本尊既然下了山,就不能空手而回,我向来杀人,心中从未有一丝怜悯,今日那群段国人坏了我抢女人的大事,我就杀光他们,兄弟以为怎么样?”

年轻人闻言,连连点头赞成地道:“正该如此!”当下他挥了挥手,这时见一膘段国铁骑正渐渐靠近,双目厉芒倏然敛去,猛一落手,那群大汉顿时乱箭齐发,嘶风啸空,声音刺耳已极地忽焉而至,那群段国人哪里会想到会有如此危险,顿时纷纷中箭落马,没中箭的惊成一团,纷扰杂沓,纷纷抽出兵器迅速聚到一处,边撤边向乱箭方向去看,陡见那群大汉一涌而出,手里提着刀剑大吼着扑了过来,迅速地将他们围在中间,二话不说,挥剑就杀。

这件事发生得是那么突然,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这群段国人早就遭了灭顶之灾,其中一个惊惶莫名地骤极惊呼道:“那个穿红衣的是恶名昭著的燕北恶盗慕容红,此人武功高强,我们杀出去!”

这时,屈云胯下骏马已经中箭,急忙下来挡在慕容焉前面,他当然不知道谁是慕容红,这个人乃是燕代阴残已极的人物,可以说杀人不眨眼,据说身上背了三百多条人命,生性好色,在燕代横行无忌,任意纵横,杀人取财,可以说无恶不作,鲜卑人没有人知道知道他的名字,只是他喜欢穿红,所以都叫他慕容红。但却不知今日阴差阳错,竟然遇到了他,真是无妄之灾。

须臾,那群不要命的大汉已经和段国武士打杀在一起,本来段国人已经很凶悍了,但与这群悍不畏死的刀客剑客相比,又逊色不少,所以一直无法突围而出。这时,屈云自地上捡起一柄剑来,跳过来挡到兄弟前面,挥起‘太微剑法’,那几名匪贼如何是他的对手,三招两势便伤了五、六个人,正在此时,慕容焉背后又有几个欺他目盲,趁着屈云在前面无暇分身之际,突然向慕容焉发难。

慕容焉此时业已目盲,但尚能看到些许极其模糊的影子,而且常言道“盲精哑毒”,一般来说,盲人的感觉远远超越于常人很多,这刻莫看他目不能视,但听力与感觉却变得极其敏锐,那几人尚未触及他的身体,慕容焉早将手中的木杖当作长剑,运了‘太微剑法’中以守为主的‘星转河汉’,一招二十式交叠变幻,莫测其穷,运转起来却似永远没有用尽的一刻,而且招招愈来愈奇,竟舞成了一道剑幕,不过此剑幕并非果真如一道屏障,而是中间有许多漏洞,那些出剑快些的匪贼觑准了机会,倏地出剑击入那漏洞,但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觉手臂上的曲池穴被重重击了一记,手中长剑弯刀再也拿执不住,纷纷跌了兵器,骇然退了下来。好一招‘星转河汉’,端得是变幻莫测,守中兼攻!

远处的一片稍高之处,正有两双阴霾的眼睛,鹰顾狼视,静静地盯着下面的战况。这刻那群压解慕容焉二人的段国武士死的死,伤的伤,竟已折了大半,只剩下几个年富力强的因身在重围之中无法逃逸,尚在负隅顽抗,再就是慕容焉与屈云二人背对着背,挥剑拼杀。原先与段国武士交手的悍匪这刻纷纷围了过来,饶是如此,十余柄刀剑竟如何也突破不了二人的防线。这刻,高处那个稍瘦的年轻人嗓中低低的沉吟着:“汉人的剑法……”他阴阴一笑,转身向那为首之人低语了几句,突然疾喝了一声“杀——”,顿时振臂而起,忽如脱笼的猛虎一般,凌空挥剑跃入战圈中,掠动身形如一阵狂飙的疾风,信手挥剑,一扫而过,所过之处,那些拼死抵抗的段国武士根本无还手的机会便惨叫连连,断喉而死。短短展眼之功,那人已驻足于那仅余的战圈之外,面向慕容焉静静地候着。

屈云、慕容焉二人当然有听到,而且慕容焉清晰地听到此人用晋国话说了声“杀”,晋国大多是汉人,那么此人如果不是汉人,也一定曾到过中原晋国,学过汉人的剑法。这恐怕是他们自挥剑以来遇到的最厉害的一个了。一念及此,慕容焉正要嘱屈云与自己同时挥就‘星转河汉’保住自身,然后再且战且退,只要到了前面那片林中,剩下的匪人虽多,却也很难一涌而上,到时再逃便不是难事了。哪知他话尚未出口,突然耳中听到一声锐啸,但见一点银光突然自那高处电闪射至,耳中但闻“嗤!”地一声,接着是两声惨叫,再看场下,那银点原来是一支暗箭,一箭将屈云臂上厚厚的衣襟划破,竟在臂上开了一条血槽,而那支箭余势未竭,竟正中一个悍匪的胸腹,一箭深深嵌人其中,早惨叫着倒地死去。好险,若非屈云恰好掠身挥剑,这一箭恐怕早要了他的命了。但饶是如此,他挥剑的右臂再也提不起来,手中长剑立刻坠地。

慕容焉虽未眼见,但却听得清楚,心头大骇。忙回杖救他,这刻那稍瘦的年人陡然发难,迳如一道闪电般一剑裂开那包围圈,疾分而至。慕容焉回剑救他不及,突觉有利器袭至,但自己这刻正与屈云紧靠一处,绝不能闪避,否则这一剑必将屈云穿胸而过。惊急之下,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竟不闪不避,不格不挡,迳将手杖平胸递出,竟是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招势。说起来,其实这并非是什么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招势,而是慕容焉在拿两人的性命一搏,因他根本身无丝毫内力,这一棍是绝然伤不了此人的,但妙在此人不知自己的底细,而且自己的手杖要比那人手中之剑稍长,即使自己的杖触及到他,他的剑也尚不到自己。

那瘦年轻人是何等灵活,见他竟出此一招也是心中一惊,忙顿住剑势,倏然身形向左稍纵,展眼间跳至慕容焉右肋近,突然一剑三式,疾击他肋胸三处,心道这次你还不死。哪知那慕容焉剑法竟是一绝,早预料到他有此一招,手中长杖并不稍滞,信手挥出,一剑九式连绵而出。那瘦年轻人如何能敌,晃然间,身上竟中了三杖,心中悚然一骇,差点连魂都下跑了,慌乱之中不觉掣剑后退,忙惶然失魂的向身上中杖处看,却并无丝毫不妥,惊异地想了片刻,突然仰天大笑。慕容焉此剑虽击中了对手,却也暴露了自己没有内力的弱点,心中暗叫“休矣”。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那人再次挥剑攻至,这次再无丝毫顾忌,不出三剑,慕容焉果然被他一剑将手中木杖斩去了一截,接着便是当胸一掌,慕容焉捂胸倒地,顿时与屈云跌到一起。

这时,那高地上的慕容红突然同飞鸟一般凌空跃下,身形竟比那瘦点的年轻二弟丝毫不差,这人狂作地大笑着行了过来,手里竟提着柄未开刃的钝剑。江湖中人与敌较剑,力胜者著,败者仅死而已,但若是用如此一柄钝剑砍杀之,恐怕能受的了的没有几个,孰不知这比用利剑杀人更残忍十倍。仅此一端,便知这慕容红定是个狠辣至极的角色。慕容红行到近前,四下的匪人早一片欢呼,不停地用鲜卑话喊着“陛下”,这人端得好大的口气,在慕容与段国的夹缝间竟然拉起人马,自立称王,实在不知天高地厚。但无论如何,有一点那是无可置疑,那就是此人武功不俗,心狠手辣,还有那么一点野心。

慕容红行到那稍瘦的年轻人面前,嘿嘿笑着拍了拍他,意似欣赏地道:“二弟,你的剑法又有长进了,不错吗。”

那人闻言,脸上顿时溢着谗笑道:“陛下,你太抬举小弟了,我南飞鸿的剑法再高那也是大哥教导有方,大哥莫要在兄弟们面前笑我了。”

慕容红眼中闪耀出灼灼的光芒,脸上掠过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点了点头,转向地上的慕容焉二人,这刻早有几人见他如此,还道慕容红要修理慕容焉和屈云两个,狠狠地踹了两人数脚。两人疼得半死不活的,但却始终一言不发,紧紧地靠在一起,俱要翻身为对方抵挡拳脚。那慕容红见了喝了一声,挥退几人,面色沉寒地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慕容焉和屈云摇了摇头,慕容焉冷笑道:“我们是慕容人,但听那些人叫你陛下,不知是你的名字叫陛下呢,还是你自己是皇帝?”

慕容红闻言,眼中闪耀出灼灼的光芒,嘿嘿大笑,旁边一个剑客早大斥地道:“小子你不想活了,我大哥陛下当然是皇帝陛下了,他可是五百年前燕国皇族的唯一后裔,你们还不跪下行礼!”

慕容红嘴角噙着一丝阴残的笑意,望了他们两人一眼,道:“我看你们身手都不错,寡人有意收你们为两员大将,共谋大事,他日你们若是能帮我收复燕国,我一定封你们为丞相、相国,你们原不愿意?”

屈云听得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慕容焉早被那大汉一声“大哥陛下”几乎笑死,后来听他说要封自己为丞相、相国,实在忍不住心中不屑,大声地道:“阁下自称是五百年前燕国的唯一皇族之后,这么说阁下已经活了五百年了,这点连小孩都骗不了,实在可笑!你身为慕容的子民,却反而在慕容境内自立为王,随便杀人,妄自尊大,不忠不义,早已是背国叛贼,更不留后路地同时得罪段国、慕容两国,不日必被绞灭,还封我和我兄弟什么丞相、相国,实在可笑无知至极,丞相、相国这两个官职在本朝之初已经被废而不用,你连本朝律法都不懂,还自称为王,你以为天下人都是小孩!”

慕容焉这番话不啻一柄刀子,在场的剑客们早被吓得不轻,纷纷呆了,转望向慕容红,暗暗为他们捏了把汗,但见慕容红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象铁块一样青,眉宇间洋溢着一股子阴骛之气,正要说话,那南飞鸿早过来“啪!”地一声重重地打了慕容焉一个耳光,屈云却勃然大怒,目眦欲裂骂道:“你这个蠢狗阉驴,有种就杀了我们,打人算是什么好汉,我呸!”

南飞鸿气得满面通红,正要动手再打,不料慕容红却突然仰天狂笑,震得云雾激荡,众山回响,笑声裂石穿云,看来他也气得不轻,待他笑罢,嘴角噙着一丝阴残的笑意望了慕容焉两人一眼,凭退了南飞鸿,道:“我慕容红平生最佩服有义气的人,就如我与的二弟南飞鸿一般……”说间戟指那稍瘦的年轻人。那南飞鸿自豪地笑了笑,却听慕容红又道:“我兄弟二人向来是有福同享,我看你们也算有情有意,但你们伤了我这么多兄弟,我必须对他们有个交代……”言迄,洒眼四下扫了诸人一眼,那群悍匪闻言纷纷附和地大声道:“对,要交代,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慕容红鼓臂令诸人停了叫喊,阴骛诡猾地嘿然一笑,道:“杀了他岂非便宜了他们,兄弟们,我们有些时候没吃肉了吧?”他言犹未毕,那些悍匪轰然应和。

慕容红道:“那我们今晚就烤了他们,吃一回‘天香肉’,兄弟们以为如何?”他话音稍落,四下又响起了一片喝彩欢呼声,这刻突然有个悍匪出来,指着慕容焉问道:“大哥陛下,你看此人面目可憎,我怕兄弟们吃了他会生大病,还是在此分了他的尸……”哪知那人尚未说完,慕容红上前“啪!”地就是一巴掌,直打得那人口角淌血,四下众人无不一怔,却见那悍匪也惊忌地道:“大……大哥陛下,我……”但话到口边,却又不知自己何处惹爆了这个‘皇帝’,哺喃了半晌,却不料慕容红突然又补上了一脚,将他踹得在地上连翻了几个跟头,最后伏在地上不能站起,迳自大喘不已。却听慕容红笑道:“蠢才,我刚才说了我敬佩他们讲意气,怎么能将他们分开呢……”说着看了慕容焉几眼,碟碟怪笑地接着道:“他虽然干瘦,但正可用他作柴火,来烤他的兄弟,这也算作顾及他们的情谊了。”言毕笑着扫了诸人一遍,顿时四下响起了一片迎合声。

地上的慕容焉闻言一叹,自己此行本为化除部中的仇怨而来,不想大事未成,反送了性命,更连累了屈云。一念未平,他急忙拉住屈云,这时他也正望着慕容焉,似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屈云脸上毫无惧容,眼中亦无丝毫的后悔。慕容焉虽然看不到,但他却感觉得到,不觉眼中一热,两兄弟紧紧靠在一起,他没有说话,两人的情谊已不须任何言语,他忙转过脸去,不让屈云看到自己眼中那一丝泪光。

这刻,慕容红正收了兵器,命手下将那些段国武士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衣服都一股脑地扒下来带走,将尸体扔到树林里面,又命人将慕容焉二人捆了,一行人打了声胡哨,掠了东西向西行去。慕容红和南飞鸿而两拥有绝对的尊敬,他们出来抢劫也被几人用竹椅抬着,一行人穿过了几片树林,又绕过一座小山坳,到了一处颇为隐秘难寻的坳林,这个小坳在周围稍高的山坳之中,加上坳上密匝匝生了许多林木,确实是个搭山立寨的好地方。一行人进入林中,七折八拐,似按标记行走,但慕容焉与屈云却未看到丝毫痕迹,不一刻一干人绕过一片松林,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大寨。但见那寨墙高厚,乃是山中巨木排成,其间散居了数排木房,甚至还有几间阁楼。整个大寨坐势而起,拔空高耸,象是费了不少心血营造。但见它面向东南,颇为宽大,四周留了十余棵很高的大树在寨内四周,树上隐蔽处建有木屋,木屋上有许多孔道,想是为了监视寨外与射箭防御之用。看来慕容红当皇帝的命没有,当土匪却很成功。

众人堪堪到了寨门,早听到寨内响起了胡哨声,这时正有七、八个人出来迎接,那几个人向慕容红和南飞鸿二人行过了礼,其中一个上前道:“大哥陛下,属下奉两位夫人之命,将她们迎到山寨来了。”

那慕容红闻言,匆匆自抬杆上跳下,拉住那人,几乎目瞪如铃地道:“真的?”

那人被大大力一抓,似不堪负痛,疵牙裂嘴地说不出话。慕容红忙放了手,那人脸上痛得涨红,半晌方缓了过来,道:“是的,是小的亲自将她们迎过来的,这刻他们正在……”他话尚未说完,早被慕容红一把推开,也不再理会其他人,迳自想寨内跑去。不想此来早惹得四下一片窃笑。

南飞鸿这刻也下了抬杆,命手下将慕容焉二人推入,一面随了众人入寨。一路上一直一言不发的慕容焉脑中灵光倏地一闪,突然有了主意,但究竟能否奏效,他尚无把握。但机不可失,他趁那群悍匪未加注意,向屈云低声道:“待会儿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吃惊,只管用晋国话说‘是’,切记!”

那屈云不禁一怔,大感讶异,不知他又搞什么鬼,但他早对慕容焉佩服的五体投地,纵是不知,但也没有敢多问,正要点头应他,却被几个匪贼推到几个柱子前,二话不说,将他们无花大绑将到柱子上,看样子他们真要拿他们开刀了。

这刻那南飞鸿正走过来,几个大汉都喊二寨主,他点了点头,却突然听到慕容焉唉声叹气,垂头低语,恍惚间似是晋国话,无意间倾耳一听,却闻慕容焉似是自语,又似谓屈云道:“师弟,都怪为兄我不识进退害了你,若不是我被先师逼着学什么‘沐竹剑诀’,也不会与你沦落到如此境地,说什么‘丹阳沐竹点青剑法’举世无双,但我一个瞎子如何能学,纵是学了也是妄自惹下杀身大祸啊……”一言及此,他仰天叹了口气,屈云经他吩咐,早不以为怪,虽然这番话他勉强能听得懂,但却装了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口里连声说“是”,虽了了一言,却早听得那南飞鸿心头大震,这也难怪,他本是中原晋人,对于‘丹阳沐竹点青剑’陆承天,早已耳熟得生了茧子,这个名字在当今天下,可说无人不知,陆承天十年前就被江湖中人誉为江南各大剑派中的翘楚,一套沐竹点青剑法,举世无双。慕容焉一句“先师”更令他一震,想不到自己躲到燕、代几年,中原竟发生了如此大事,昔日的沐竹点青剑如今竟已故去,而且还收了一个关门的弟子,还是个瞎子,看来陆承天死时,必然是左近无人,但又不忍自己一生的剑法失传,所以才传了此人。

一念甫毕,南飞鸿仓惶惊骇中,骇然一怔,但他本就城府很深,面色倏然一变,脸上顿时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一边用鲜卑语呼喝手下干活,一边故作四下查看,但耳朵却早竖得比驴耳还长,倾心听二人说话。

慕容焉继续道:“但先师临终之日,我也未曾练成剑法,先师因病得厉害,不能行走,所以将那卷剑法交给我,让我给他找个比我更好的传人继承他的衣钵。并令我将剑谱送给师父生前好友,黄藤的部帅登石镜保存,说找到合适的弟子,非要让登前辈先看上一看……”他顿了一顿,又接着后悔莫及地叹道:“我本以为找到了你,谁知你尚不如我这个瞎子,猫三狗四地学了些皮毛,被灯石镜叔叔逼着去取剑谱继承师父的衣钵,我真是愧对师父在天之灵啊……”

他说到此,南飞鸿早听得明明白白,心中大震,贪炽之心顿起,但又大是惊骇,心道这丹阳沐竹点青剑法端得是厉害,这个小子一看即是燕地人,猫三狗四地学了两招就如此厉害,看来他们所言非虚,只是他尚不知这陆承天竟如何与藤的部帅登石镜是多年的好友,还将剑法托付给他。但无论如何此人也不过是个燕人,胸无点墨,不难对付,看来这次陆承天真是病死在燕地,否则也不会所托非人了。

他正暗自盘算,那慕容焉却依然唉声叹气:“想不到今天你取剑谱不成,竟还要被我当成柴和烤成肉食,都是我把你害惨了……”说着说着,竟流出了泪来。直看得屈云惊异不已,他一转头,突然看到南飞鸿正听得聚精会神,似乎忘了掩饰,这时也知慕容焉的话在说给他听,故意地戳了慕容焉一下让他住口,好象生怕外人知道此事,慕容焉也忙做出大惊失色的模样,但心里却放缓下来,心道看你还不上当。但继而脸色一转,仅此工夫,那南飞鸿正将眼转向别处,慕容焉故意低声地笑着谓屈云道:“师弟用不着管这些混蛋,他们又不懂晋国汉话,如何能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

屈云甚至对他这番话也是不懂,但依旧点了点头,连声说是。南飞鸿早对慕容焉的话信了十分,况且在燕、代遇到个晋国人本就不易,慕容焉的剑法自己也是见过的,若非此人内力不济又瞎了双眼的话,自己怕是在死在了他的杖下,南飞鸿真不敢想象那真正的沐竹点青剑法究竟厉害到何种境界。

一念及此,他咕嘟咽了一大口水,眼中突然闪现了一丝狞笑,但那令人心惊的面容也仅是一闪即逝。正在这时,慕容红突然从一方阁楼上吃吃笑着踱了下来,面上吃了一嘴的胭脂花粉,尚未抹去,四下的手下见状无不掩嘴偷笑,他也不毫不理会,迳自吩咐手下准备烹食。这刻南飞鸿眼中闪过一束冷颤的电光,但瞬息又变得阳光明媚,眼神和煦,迎上去笑着谓慕容红道:“大哥,两位大嫂难得从燕郡来此一趟,今晚大哥势必躬亲……”言间,早惹得四下之人一阵轻笑,慕容红早明其意,邪谑地四下一笑,拍了南飞鸿肩头一记,却听他又涎着脸继续道:“若是两位夫人知道大哥要吃‘天香肉’,势必会吓着她们女儿家,今晚恐怕很难尽鱼水之欢……”一言未毕,又惹那干匪人一阵狂笑。

慕容红闻言,歪头想了片刻,脸上现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正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却闻南飞鸿接着道:“但这两个小子伤了我们不少兄弟,我们绝不能放,我们不妨先关了他们,过两天再送他们上路不迟。”

慕容红点了点头,拍了拍肚子,叹道:“可惜了,算起来我也有不少日子没吃‘天香肉’了……”接着他喟了一声,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就多养他们几天吧,不怕他们能跑出老子的肠胃……”言间向诸人一笑,复道:“我还要上去哄那两个娘们呢。”至此不再多说,一面吩咐手下将屈云、慕容焉二人带走,自己迳自在众人的羡姿的目光中上楼去了。

南飞鸿望定他的背影,狡黠阴狠地低沉笑了两声,转脸看两个手下正推着慕容焉二人去背山石牢,忙将那两个匪人支开道:“大哥说了,过个一日半刻再收拾他们,这几日须将他们养得白白胖胖的,免得到时再劳大哥陛下动问。”说着吩咐他们为慕容红准备吃食,自己替他们压慕容焉二人前去石牢。那几人闻言,哈哈大笑着去了。

南飞鸿压着两人转过了几棵大树,到了寨东一片僻静的所在,他四下看了又看,见此处并无人迹,突然在慕容焉面前当头拜下,闹得屈云吓了一跳,慕容焉也忙故作一惊,完全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却听南飞鸿纳头拜道:“两位兄弟,你们方才的话我全听到了,其实我也是个晋国人。”那南飞鸿又怕他们不信,复又急急地用晋国丹阳话说了句句。慕容焉闻言故作惊讶之色,警戒地作势四下倾耳听了一听,低声摸扶着南飞鸿起来,道:“原来这位大哥也是晋国人,想不到在燕、代还能遇到国人。”言间喟然长叹,但似突然又想到了南飞鸿的身份,嗫嚅着问道:“你……你有一身的武功,又是晋国人,为什么……要在这荒僻之地屈身为贼呢?”

说到“武功”二字,那南飞鸿似有很多感触,仰天一声长叹,眼中竟突然有了泫然之色,慕容焉虽看不见,但却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暗暗笑此人善于做作,这刻那南飞鸿简单地说了自己的身世。原来,他本是中原的名家子弟,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他的父亲怕他文弱,将来不能世家,便到处搜寻武林中人,重金聘他们教儿子武功。这南飞鸿聪明得很,家中每聘一师,往往几个月便能超师,后来学艺有成,周游天下,在江湖上闯出了‘绝形剑客’南飞鸿的名号。但后来因为家道中落,他携未婚妻到燕代谋生,在燕郡时身无分文,被店主逼着不肯罢休,他正为难得很,却在此时遇到了慕容红,此人出手大方,豪气干云,当下痛斥了那店主狗眼看人低,将十两银子砸在他的身上。十两银子,那是很不小一笔钱了,那店主见他如此阔气,不敢多惹,但南飞鸿夫妻却感激万分,当下两人就叙了兄弟之情,交往几日,那慕容红没想到他一身武功竟然不在自己之下,又见他娇妻美艳,遂生歹念。其实,他第一次帮南飞鸿也是看上了他的未婚妻。结果他用迷药将南飞鸿二人迷倒,带到了山寨,霸占了他的妻子,更将南飞鸿用铁链绑在石牢,逼他传授自己剑法。

南飞鸿说道此,两眼闪烁厉芒,骂道:“我那个贱女人,我的妻子,她竟然一心跟了这个恶贼,我本来是要教他几招就希望被放出来,也好报仇,但结果那个贱女人将我剑法有多少招,多少式,都一一告诉了慕容红,所以我不得不都传授给了这个恶贼,这一来就是三年,他每学会一招就来下山杀一个人试剑,然后回来找我比试,当然是用铁链绑着我比,直到他知道我永远再也超不过他,他就命人解开锁链和我比,如今我已在他剑下过不了十招,他也就放心地留下了我的命……”

屈云和慕容焉听得浑身直打颤,想不到他竟然有这么凄惨的经历,慕容焉虽然同情他,但对他自甘堕落,委身为贼,反而助纣为虐、随意杀人很反感,却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自那以后,慕容红见他竟然顺服,而且处处都能帮忙,就留下了他,还把他抬举为二寨主。此时慕容红的武功已经很高了,更加不怕南飞鸿能飞上了天,今日这两个来山寨的女子,其中一个就是南飞鸿的以前的妻子,南飞鸿如今又走不掉,而且处处还要称自己的剑法是慕容红传授,看着他和那个贱女人出双入对,而且还不知道这个慕容红何时会杀了自己这个祸根,因为双方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如今只是南飞鸿无力反抗,慕容红不屑动剑而已。这种日子实在不是人能过的,若非是此人心机深不可测,就算不被杀掉,也必然会被逼疯的。

一言及此,南飞鸿再次跪下,道:“我刚才听说你们在替陆前辈找衣钵弟子,如今燕代汉人本就不多,有姿质传承前辈神剑的就更少了,而且在下也是出身中原世家,两位若是不弃,在下斗胆请替陆前辈执弟子礼,纵是我无法在世上伺候他老人家,也定将他的剑术发扬光大,不会辱没了他老人家的名声,而且在下一定会设法救两位兄弟脱身!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慕容焉心中暗喜,面上故作思考很久的样子,正在这时,西外面突然响起了脚步之声,南飞鸿堪堪起身,正碰见三个剑客经过,他们见了南飞鸿,不禁一愣,奇怪地道:“二寨主,你不是要送他们到石牢么,怎么现在还在这里,要不要我们代劳?”

南飞鸿笑道:“三位兄弟客气了,这两人得罪过大哥,这可不是一般的大罪,方才我打了他们一回,我要亲自到牢里看一下,不容有失!”

“那正好,我们三个也正是奉大哥之命给牢里的‘大诏神’送饭,我们同去吧?”

“是那个样子长得象慕容的‘大诏神’的那个人?”

三人一齐点头,其中一个不屑地道:“什么大诏神,那都是传说,老人编了哄孩子的,没想到大哥也……”一言未歇,此人立刻发现自己言语不恰,大有侮辱慕容红之嫌,遂伸了伸舌头,有些惊惧地望着南飞鸿,言下之意,大有怕他前去告密之意。

南飞鸿轻轻咳了一声,耸动肩膀道:“谁说不是,此人虽说样子与画中诏神很像,但大哥也不用供奉他一辈子啊,我们这些剑客可都是把头塞在裤腰带上的主儿,还信什么鬼神,莫非大哥作贼久了,杀人多也,还会相信了报应不成?”

几个剑客闻言,都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都不愿再说这些扫兴的事,其中一个大汉却攒攒眉道:“但说也奇怪,这人不吃不喝,已经有些日子了,整天对着堵墙壁也不嫌闷,一句话也不说,真不知他是怎么熬的,还真有些门道!”

“什么门道?这种人江湖上多了,我以前也见过同样的人,不足为奇!奇怪的倒是他不住厢房,为什么专挑石牢来住,以我看他不是神通,而是脑子大有问题!”另一个反驳道。

慕容焉与屈云这时心中已经有底,知道脱险有望,所以并未太过担心,反而是他们嘴中的那个怪人,令兄弟二人也不禁大感讶异,边行边侧耳细听。不一刻,几人来到了石牢,这处石牢依山而建,南面朝阳,外小内大,里面很宽敞,足足能容下几十人。但可惜的是若大的石牢,却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一个群匪口中的怪人,一个面壁的怪人。这个人果然如众匪所言,一直背对着牢门,所以很难看到庐山面目,只能看到他身着青色宽领袍服,头挽高髻,正襟危坐,如渊凭岳峙一般,巍巍不动,如同槁木。

听刚才的人说,这人已经有好多天没有进食了,甚至连身体动也未动过一次,屈云先是被慕容焉的妙计弄得一头雾水,这刻也不禁被这个奇怪的人吸引住,瞪大了眼睛直瞅。旁边的南飞鸿故作骂骂咧咧地将他们关在牢中,口中却低低地道:“你们放心,我今晚定会来救你们的!”

他一路上一直没有机会商量,只好就此一言,匆匆将他们推进石牢。这时,那三个送饭的从牢中将饭菜送入,隔木柱取出以前的饭菜,发现依然纹丝未动一筷一碗,都不禁大惊失色,深感讶异地望着牢里一个背对牢门的人,相互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接着,那道石门又被关了起来。里面顿时黑暗了下来,若非顶上的四个光洞,伸手不见五尺也不稀奇。牢里面垫了不少干草,慕容焉与屈云二人堪堪相携坐下,屈云借着洞中的光线望向那人,但见他头戴纱巾,光是背影已经透着非凡孤俊的气宇。

慕容焉看不清楚,正欲起身一问,突然间……

他的眼睛豁然一亮,竟然看到了奇异的景象:

一条碧泊万倾的湖面上,一轮丽日深印湖心,沿岸尽是碧草芳华,鸟啭春林。这景象来得是那么突然,那么奇崛,慕容焉甚至尚未来得及适应眼睛看得见的惊喜,以至于他和屈云都惊惶震惊,骤极惊呼,都发现了对方,有些不知所措。而他们刚才明明还在石牢中,如今却不知为何到了这片良渚渡头……但眼前的景象,无论所见,所触,所嗅,所闻,无不历历如绘,令人不疑为假,更不知置身何处?

这时,湖面上翩然摇来一筏,筏上立着一个舟人,莹莹荡荡之中,此人舒手执一竹槁,徐徐而来,看年纪约四十岁左右,头上高挽,带着小冠,身穿大晋国宽领袍服,生得是仙风道骨,清古癯然,丰眉朗目,一双眼睛若浮光略影,纵横无碍,令人一见,立刻心生尘外之感。浑身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与悠闲、恬淡,宛若神仙中人。

屈云一见舟人,不禁失声惊道:“大诏神?他……他是那个神人?但象是石牢里那个……”

慕容焉没有见过石牢中面壁的人,所以无法比较。仅此功夫,舟人飘然而至,轻轻拂髯一笑,挥槁远谓二人道:“两位,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鲜卑的大诏神,而是接你们到对岸的人……”那人遥遥点手道:“怎么,你们不想渡河到对岸么?”

屈云正在晕头转向,闻言奇道:“你……你是谁,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我是在此地专候有缘的人……”舟人言语含糊地微微一笑,只转向了慕容焉莫名其妙地道:“那你呢?”

慕容焉愕然半晌,忍不住心中讶异,诧声问道:“对岸是什么地方,有何不同?”

舟人闻言,微微颔首,淡淡一笑,说道:“对岸人无其人,国无其国,无人心做作,无刀兵杀伐,理气浑然一体,轻松自在,任意无碍,可以行止随心,立极主万,逍遥至极,这么说你可愿意一行?”

慕容焉闻言大怔,心忖天下真有这种世外桃源么,但这舟人说到此时态度恭谨,不象有假,若真有,到对岸一行,正是求之不得。当下,他正要答应登筏,但仅此片息功夫,眼前的无限美景突然卷帘般地消失了,茫无涯际的时空又回到了现实,重新化为一团模糊的光影,展现在这个少年眼前——他的眼睛依然无法看清。两个少年忽焉面对石牢,面对石牢里的那个面壁一动不动的人,恍然如同大梦一回,奇异而又不可思议。所有的事发生得那么匆忙,如同白驹过隙,倏忽在任,令人回想起来如同电光一闪,美丽而荒唐,疑为梦幻。但天下哪有两人做同一个梦的道理,这点令两位少年迷茫震惊,手足无措,屈云警惕地望了那怪人一眼,拉了拉慕容焉的衣襟,低道:“焉,他……他和刚才的人一模一样,他……他一定是慕容大诏神……”

慕容焉心中一惊,已知屈之意,当下向那面壁之人恭敬地攘臂抱拳,道:“前辈一定是不世高人,景中所言更是禅机万里,深蕴玄旨,请为刚才我们在哪里?”

直到这时,那人依然如如不动,却破天荒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两个少年立刻认了出来,正是刚才在梦境中遇到的人的声音,这点更加肯定了刚才的事不是虚幻的。而且常人说话,不管他声音多么微弱,身体也会不由自主地有所触动,但这人纹丝没动,就发出浑然一体、令人如沐春风的语声,轻缓地道:“那里是我的心。”

“你的心?!”屈云闻言,又不禁诧声奇道:“你的心没有拳头大,如何能让我们三个同时进去,还有个湖,一艘船,你在说谎……”

那人毫不为意,依然轻舒地道:“我的心非常心,乃是道心,大可以包纳天地,小可以不盈针芥,你们见过此心,可信此心。”

“我深信此心!”慕容焉突然接口道:“但前辈又是谁?”

“我是谁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样子你们方才已经见过了,又何奇哉?”

“你……你是那个舟人?”屈云还是问道。

“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我说过,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人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他此后的沉默证明了他就是那个人,只是此人语透机关,令人片刻之间难以理解,慕容焉神情猛然一震,迟疑了一下道:“前辈有通天彻地之能,为何要任人关在石牢中?”

那人巍巍不动,道:“关与被关,视乎一心。是施是受,无关大道。世人行嗜欲,我行介独;世人勤声利,我勤内行;世人尚荣华,而我独尚清静,若说‘关’字,或说我将万里江山拒之于石门之外亦可,但牢内牢外,皆从我出,深山闹市,何曾有别,何曾有二?”

此人语露玄机,深达造化,屈云自然听得云山雾罩,正要发问,慕容焉却突然扑通跪倒,纳头便拜,惊得屈云吓了一跳,目瞪口呆,被他们给弄糊涂了。

慕容焉道:“晚辈慕容焉今日听前辈一言,若有所悟,若蒙不弃,肯请前辈收我为弟子,焉愿终生执弟子礼,受前辈教诲,以为三生之幸……”言毕,长身三拜。

那人略一沉吟,缓缓地道:“你既有皈依大道之心,吾心甚慰,但你身后还有人,是么?”

慕容焉闻言一怔,他知屈云就在身后,随即便道:“是的。”

青衣人摇了摇头,轻道:“你身后既然还有人在,又怎能放弃万缘,作我弟子?你刚才在我心中‘仙人渡’旁犹豫二十息,冥冥中另有一段缘际,二十年后再来吧……”一言及此,青衣人再也不言,依然背对二人,自始至终没有回头,渊凭岳峙地不动了。

“二十年?二十年后谁知你在哪里,说不定死……”屈云话犹未毕,早被慕容焉挥手喝止,方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原来青衣人问他背后有没有人,是问他的心有没有放不下的事,自己当时不解深意,随口应答,实在可惜。但转念一想,这位前辈所言很对,安知不是缘分未至,这随口一答,冥冥自有主宰。但追根到底,终究是炼心不够,不能对境无心、了了无碍的缘故,由此也足见自己心上确有障碍,被高人拒绝也就理所当然了。

一念及此,慕容焉不敢遽然打扰,遂恭身三拜,起身拉住屈云到了石牢一边,发现那石牢之门竟然虚掩未闭,不禁一怔,料想是那南飞鸿所为,当下默然不语,这些事屈云自然不太清楚,但他见慕容焉神情严肃恭敬,也不敢多问,和他静待。

当夜子牌时分,山中岚霭起伏,天上悬着一弯孤月,伴着清冷的星光。幽林中无名的鸟叫和夜枭叫声,将月亮吓的惨淡晦涩,山寨中的剑客们围在一大堆篝火旁,一边饮酒烤肉,一边围炉聚话,狂笑醉饮。‘绝形剑客’南飞鸿也在场,众人纷纷拿着刀剑切鹿肉伴酒,恣意大笑,毫无仪态。嘴里谈论的都是附近哪些部落中有漂亮女人,这也难怪,都是慕容红和两个女人在楼上痴痴的笑声,惹得众人心痒难捺,只好拼命喝酒。

这里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事,楼上有一个女人就是南飞鸿的妻子。他心中暗中咬牙,但又素知慕容红素来阴险歹毒,这刻楼上虽然有笑声,但也可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暗中观察,南飞鸿太知道他了,所以也随众人豪饮大吃大喝,心中却盘算着今夜如何动手除了此人报仇。慕容红的警觉性很高,若是没有很好的机会和借口,非但杀不了他,反而会被他杀了,自从慕容红得了他的剑法,对他也是时时留心,刻刻警惕,但陆承天的绝学又让南飞鸿心中涌起了多年未敢萌动的心机,他下了决心冒死一试,不惜险中求生,他今日决计作生死一掷了。

幽夜之中,山岚沉幻起伏,散无常形。

四下古木郁郁,天上有一弯陈钩,散发着淡淡悠悠的逸光……

阁楼上的笑声没有了,三人在做什么,更惹一帮剑客神思。他们喝得意兴正高,抱坛畅饮,所有的人都沉醉在笑饮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外界的变化,山寨中清雾微散,忽然飘来一条人影。这人身手之轻之快,片叶不沾,点尘不惊,就如同是阵轻雾,以骇人听闻的身形如夜枭一般,忽焉而现,所过之处,寨四周守卫竟无一人发出信号,而当众人狂饮时,只是微觉一人赶来,还以为是山中兄弟,都未多加注意,直到此人到了近前,挥剑杀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在突然之下,被那人轻轻唤了一声,纷纷转头,一看他面目陌生,手中提着一柄冷气湛湛的长剑,心中不由都突地一下,大叫着一起扔了酒肉,以极快的速度出刀挥剑,三道光练忽焉而至。显然,这人给了他们三个拔剑的机会,并没有占他们的便宜,而且是在他们出手之后才骤然出剑的,但他的剑太快了,以至于这个机会微茫一闪而逝,无由捕捉,当但此人兵器挥出,群匪惊起,南飞鸿后退……所有的事在一瞬之间,被一道精妙绝伦、快逾闪电的青朦朦的光华骤然突破,以至于三个首先出招的人兵器挥出,心灵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法自控的深深恐惧,堪堪挥出三分都不由自主地掣回,但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三人顿觉脖间冷气嘶地闪过,并无疼痛,但再看那片青朦朦的光华时,发现那光华已到了数丈之外。三他们突然竟怵地发现,在那光华旁还有三具无头的尸体,他们蓦地骇然发现那是他们自己的身体。这一惊使他们立刻死了过去,不是那青朦朦的光华离开了他们数丈,而是他们的头被抛出了数丈,还不自知。好快的剑!

所有的剑客都吓呆了,足足片刻方一起蜂涌而上,嘶叫着拔出兵器,仅仅片刻,酒肉地变成了杀戮场。

南飞鸿心中猛然沁出一身冷汗,仓惶惊骇地退到人后,仔细一看,但见这人年纪有四十几岁,身高七尺六分,高矮适中,不胖不瘦,生得修眉虎目,方面阔口,颌下有一副短髯,身穿一件蓝衫,在众多刀剑之中,纵横交驰,如燕子穿帘一般,端得是十二分的锐不可当,潇洒自如。但这么多人围着他,几十样兵器竟然丝毫碰不上他的兵器,所以人声虽然杂沓,但却没有交击的惊鸣,形成了一场奇怪的无声之战。也正因为这人剑术太高,楼上的慕容红竟然没有察觉,场中有的只是蓝衣人杀人的声音,轻微而令人震惊,但这种份围,益加显示出死亡的无声无息和可怕——他是死神么?

南飞鸿顾不得想这个问题,但眼下他立刻有了杀慕容红的妙计,那就是将此人引上阁楼。一旦打定了主意,他立刻装作转身逃走之状,快速地直登阁楼,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场下的蓝衫人长剑陡地暴涨,长剑施展开来,卷起一团森寒光华,刹那之间,剑光闪掣,血影漫空,闷哼叠起,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剩下几人纷纷破喉倒地,血溅当场。而就在他们身形堪倒一刻,蓝衣人已经划空而起,剑光精芒耀目,起从另一边虹射而至阁楼。

这时,屋中的三个男女似乎也听到声音,慕容红还以为是南飞鸿作怪,嗖地起身拔剑,但蓝衣人实在太快,隔着窗户舒手一招精妙绝伦的三式九变,那慕容红根本无还手之力,惨嗥一声,与另外两女的三颗人头倏地从另一边飞抛而出,无巧不巧地刚好插在楼下的刑柱上,惨不忍睹。而就在这点光火闪的一瞬,南飞鸿趁机倒掠下来,转身就向慕容焉关的石牢方向逃走——好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借机脱身之计!只是他心肠未免太狠,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意算盘打错了子。因为他没想到慕容红竟然没能缠住蓝衣人,给自己争取些逃走的时间。这也难怪,这人的修为太高,二来慕容红未及防备,想不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恶盗慕容红在这人手下只过一剑,就给诛杀。

南飞鸿吓得冷汗涔涔,几乎连逃走的勇气都没了,但不逃就只有死。这使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生命被人威胁的可怕,他以前也是这样威胁别人的。

一道蓝电凌厉之极地飘了过来,如鹰矫翔舞,卷起一片青朦朦的光华,颤颤的剑尖上发出嘶嘶的怪响,凌空一声清啸,震响遐迩,直慑心魄,端的是势疾力猛,快如鬼闪,那南飞鸿甚至可以感觉到一股凉冰冰、寒凛凛、冷嗖嗖的剑气已经迫体,令他腿肚转筋,呼吸窒息,不由自主地驻足转身一看,就在这一瞬间,那道沉沉湛湛的剑光已经递到……

就再这危殆已极之时,那凝如秋水聚成的长剑陡然停止了流动,在南飞鸿身前不远停下,而在两者之间,却多了两个少年,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焉和屈云。

南飞鸿冷汗洋洋,心中暗叫侥幸。同时也奇怪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死神为何没有杀了慕容焉。原来,南飞鸿临走时在石牢门上留下手脚,两人正在等待,突然听到叫喊之声,知道出事了,就一起出去寻找南飞鸿,这倒不是他们真的要救此人,而是杀段国铁骑这件事必须有人证明与五十里秀无关,而这个人就是南飞鸿。所以在到黄藤之前,他不能死,所以慕容焉两人才一起替他拦下这一剑。

蓝衣人微微一顿,望了二人一眼,倏地收剑,他的剑出则杀人,入则还匣,从来不会指着别人,这既是尊重别人,也是尊重自己。

屈云望了他一眼,伸臂护住慕容焉,谓蓝衣人道:“你是谁?”

蓝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中竟露出少许欣赏之意,毫不在乎他一个后辈的无礼质问,道:“我叫‘幽独’陈逝川,你们的眼神告诉我,你们两人不是山中的杀人者,所以我不会杀你们,你闪开,这人阴骛诡猾,可恶至极,我要杀了他。”

屈云听了这个名字,只是觉而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何时何地听过,费了好大的脑力去想。慕容焉与南飞鸿却心头一震,面色微变,这人自报姓名是‘幽独’陈逝川,分明他就是中原芒砀山梯虚剑派的那个陈逝川,江湖传闻此人和他的师兄‘慎独’江中客一起谋夺秘笈,弑师灭祖,犯了江湖中悖灭人伦的不赦大罪,江湖上有规矩,凡是背师灭祖的,最为不齿,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如今江中客死了,天下各大门派的矛头都指向了陈逝川。

当然,有的人是别有用心,图谋秘笈。所以,陈逝川这几年屡屡遭到江湖各派的追杀,而且常常是逃到哪里,杀到哪里,没想到今日这人竟然来到此地,屈云在一旁听得奇怪,他这时才想起当日白马裘丹说过此人,但直觉上这人虽然杀了人,但杀的都是该杀的人,竟然有几分佩服。

南飞鸿眼中寒芒一闪,自然想到了江湖传闻的武功秘笈《凌虚秘旨》,但他眼下自保尚且不能,也只能垂涎三尺的份儿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早落入了陈逝川的眼中,此人面上陡然出现了一层杀气,向慕容焉道:“你闪开,我今日一定要杀了这人!”

南飞鸿闻言,面如死灰,冷汗洋洋,暗怪自己方才贪心被人发现。屈云对此不闻不问,他早看南飞鸿是个小人,懒得理他,慕容焉却拦住不放,道:“幽独前辈,恕晚辈自不量力,现在不能让你杀了他,前辈乃是信人,方才说过不杀我的,但前辈要是决意拔剑,我定会以命相护,到时前辈杀了我,那就失言了,前辈不是这样的人。”

屈云一听说要打驾,急忙又跑了过来,和慕容焉站在一线。

陈逝川微微一怔,忽然冷洒他一眼,很欣赏地望了他们兄弟二人一眼,口气很冷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慕容焉神色不变,道:“前辈向来杀人如拾草芥,想必早看出了晚辈眼睛不太灵光,若是有心杀人,刚才我和兄弟屈云已死在前辈剑下不知几次,前辈何须现在浪费唇舌,更不用再问为什么了。”

身后的南飞鸿不知这个少年如何有胆量和这个死神坦然而言,侃侃而谈,相传陈逝川一生杀了不知几百个高手,光是今天就杀了几十个,不过这更使他认定了慕容焉就是陆承天的弟子,不料陈逝川却突然一阵大笑,道:“小子你很自信啊,不过你都说对了,我今天就不杀他,但要他回答几个问题,因为这山寨中除了我以为,就只有他一个恶人了……”一言及此,陈逝川见南飞鸿脸上发窘,忽然仰天大笑。

慕容焉抱拳一礼,不想南飞鸿已席得不行,不知所措地连作揖带磕头,各种大礼一起用出,比面见皇帝还热闹。陈逝川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屈云也不禁对这人直皱眉头,却又不好说他,此时陈逝川已经不耐地挥手阻止了南飞鸿,冷冷地道:“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若是你的答案不能让我满意或者你说谎,我还是会杀了你,不管你走到哪里。”

南飞鸿冷不丁被他一言吓得立刻冷静下来,脸上现出了紧张谨慎的神色,揖了三揖,急忙主动地道:“前辈有什么话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山寨中慕容红打劫的金银都在……”哪知他话犹未毕,左腮早“啪!”地一声脆响,实实在在地挨了一巴掌,直打得他眼冒金星,面颊火辣,陈逝川冷视他一眼,道:“住口!老夫没有问的不许多说……”

南飞鸿本来是要主动献宝的,但可惜的是马屁拍到了驴蹄子上。慕容焉和屈云对陈逝川财不动心都不禁由衷敬佩,南飞鸿自讨一回无趣,心中恨极,口中却连连道是,却听陈逝川道:“我问你,这两日你们山寨中可曾来过一个会用‘阑还指印’的人,这人劫走了我两位师门弟子,还用阴毒的真气杀了我的师娘,所以才我杀了附近所有的恶人,你若不说实话,我自然不用留你!快说!”

南飞鸿闻言,早吓得冷汗洋洋,上下牙床直打颤,陈逝川看他不回答,顿时大怒,两眼一睁,威棱外射,沉声质问道:“怎么,你不知道?”

南飞鸿急得打了自己一记耳光,急忙道:“知道!知道!‘阑还指印’乃是江湖上最神秘的武功和人物之一,最近两年才……才从中原崛起,见到指印的都无应无踪,或离奇死去,所……”他话没说完,陈逝川早已大喝一声,顿脚直骂道:“废话!全都是废话!你真以为老子是初出江湖,还是以为我不敢杀你?我刚才虽然答应了你,但我是恶人,自己食言也算不了什么!拣要紧的说!”

南飞鸿抹了一把冷汗,诚惶诚恐地连连点头,哆嗦地道:“是是是,我们山寨中最近从无这样的人来,再说我和慕容红也惹不起这人……”

“说了半天你还是不知道了?”

“我……”南飞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面如死灰。

旁边的慕容焉突然想起了当日遇到崔海流霞渚的主人崔毖的事,当日白马裘丹似乎说过西乾剑宗的四位剑首乃是梯虚剑派分裂出来的,当日梯虚剑派的宗主‘太霞真隐’梁行一死后,门下八大弟子分别创立了东震剑宗,西乾剑宗,这时陈逝川问起两位师弟的事,显然很有可能问的是西乾剑宗四大剑首中的‘苦吟剑首’云徙书生和‘拂叶剑首’荆吴阻,当下急忙上前一礼道:“幽独前辈,请问你问的是云徙书生和荆吴阻两位前辈么?”

陈逝川陡然听到这两个名字,浑身一颤,突然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望住了慕容焉,蓦地上前抓住他,激动地道:“怎么,你……你见过他们,他们在哪里,你一定知道是谁杀了我师娘,是谁,快说他是谁!”

慕容焉本他抓得生疼,但又怕屈云惹恼了此人,遂面上故作镇定自若,强忍着缓缓地道:“那些人是崔海流霞渚的,为首的叫崔毖,他向云徙书生、荆吴阻两位前辈下了‘撩花毒’,西门前辈好象中了他的阴掌……”

“是崔毖那个畜牲干的?!”陈逝川突然变得怒不可竭,目眦欲裂。

慕容焉点了点头,肯定地道:“是他做的,当时还有位姑娘在场,不过如今她人已不知所踪了,晚辈敢对天发誓,所说没有半点虚言,前辈他日必能印证。只是前辈为什么一直认为是一个会用‘阑还指印’的人做的?”

屈云与南飞鸿当然不知这事,在旁听得直瞪眼睛。

陈逝川心中一阵剧痛,唇边闪过一丝轻微抽搐,身形倏地又颤抖,道:“不久前我在五里外看到了一群惨死的西乾剑宗的兄弟,他们有的破脊,有的断首,有的似是生前见到了无比恐惧的事,瞠目结舌吓死的,有的则是在快乐无极中死去,在路旁有堆坟墓,上面……写着我师娘的名字,我……我开始不信,就撅开坟墓查看,结果……”一言及此,陈逝川声音悲怆,须髯微颤,放开了慕容焉,转身仰天蕴泪,令人心酸。

结果怎么样,不用说大家也都猜到了。

陈逝川的脸色,在幽夜逸光之下,显得很苍白,他缓了许久,方接着道:“他们的死法很诡异离奇,有的很享受,有的很恐惧,跟江湖上传闻的一种神秘武功‘阑还指印’很相象,其中一个尚有口气的弟子告诉我,我的苦吟、拂叶两位师弟被人带走,话未说完就死了。江湖传闻,凡是见过‘阑还指印’而没死的人都凭空消失,人间蒸发,我……我杀了附近所有的恶人,竟然没有一点线索,难道他们是崔海流霞渚的人?”

“不会,崔海流霞渚的主人崔毖伤过他们,当时很自信,崔毖也过了一个时辰才北上宇文的国都紫蒙川,他认定了几位前辈的死,此人是个很自信的人,不会出手两次……”慕容焉道。

陈逝川闻言,深深点了点头,但对这少年精密的推测很惊讶,上下打量他一回,突然转向南飞鸿,口气冲冲一转,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给我好好想想最近有什么人从此经过,有什么人来过,如不实说,我会让你比中了‘阑还指印’死得还要难看!”

南飞鸿吓得几乎溺在裤里,脑子不由自主飞速地回想一回,唯唯诺诺了片晌,突然一震,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急急地道:“前辈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个人来过山寨,此人自称是草原上的刀侠‘白马裘丹’,他说新加入了一个实力强大的宗派,名叫‘洗天墟’,而且还欲拉拢慕容红入伙,我心想他乃是个大侠,肯定是冒名顶替……”

“你说什么?”听到‘白马裘丹’四个字,陈逝川眉宇间腾起了一片伯人的煞气,剑眉一剔,厉声追问道:“他现在哪里?”

南飞鸿见他突然激动起来,暗暗叫苦,因为他实在不知‘白马裘丹’的行踪,其实他哪里知道,白马裘丹与他相比,也不分轩轾,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卑鄙小人,但这会早被陈逝川神情吓得浑身颤抖,不知所措地道:“前辈莫急,我……我不敢乱编,我……确实不知他现在在哪里,我……”

陈逝川拎剑欺进两步,目光如刀一般砍在南飞鸿脸上,眉细鼻尖,透出一种威煞之气,道:“小子,你若是敢欺骗我,我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想清楚了……”

南飞鸿发现任自己多么聪明,但在这人面前,总聪明不起来,他早吓的灰头土脸,浑身颤抖地点了点头,旁边的慕容焉与屈云相互拉了一下,慕容焉突然上前道:“幽独前辈,晚辈倒是知道此人,不过他已经被华山天仰刀宗的地名弟子给杀了,此人是个卑鄙小人,伪君子,我兄弟屈云曾砍了他的右手……”

“什么,他死了……”陈逝川铁青的脸上泛起一丝遗憾和犹有深恨地哺喃念道:“太便宜他了!这个无耻淫徒,奸淫自己的弟子,为了《凌虚秘旨》,煽动江湖中人灭我梯虚剑派,我早欲杀之而后快了,追了他几年才打听到他改了名字叫‘白马裘丹’,想不到还是晚了一步……”

这些话若非慕容焉和屈云亲眼进过‘白马裘丹’的丑恶嘴脸,也不会相信,南飞鸿就是如此,他只知陈逝川已经很恶名昭著了,又岂会行侠仗义。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而且如今天下武林有一半人欲得之而后快,今日他行踪已经暴露,片刻之后一定会杀了自己和慕容焉、屈云灭口。一想到此,他眼中厉芒倏然一闪敛去,想好了只要对方一动,自己立刻将慕容焉推过去挡住他的剑,然后趁机逃走。

但他这次的心机都白费了,陈逝川双眼瞪着他,似是看穿了他。

南飞鸿吓得面如死灰,冷汗洋洋,他扁着嘴,道:“前辈……看……看什么?”

“你只说了谁来过山寨,还没告诉我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人经过此地?”

南飞鸿闻言,暗暗吁了口气,稍稍放下了心道:“昨日我们寨主听说有个叫‘寒忍大师’的和尚与两名很美的女子要经过此地,设下埋伏,想抢了那两个女的,结果没等到人,却把慕容、屈云两位兄弟给抓来了……”

“寒忍大师?”陈逝川闻言,低头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终于没有想到究竟谁是寒忍大师。这个名字很陌生,但又似曾经听过,不禁迟疑半晌,目光陡然透着无边的杀气,低低地自语道:“洗天墟,寒忍大师……”良久,似是突然下定了决心,连个招呼也没三人打,突然振臂而起,掠上树梢,再振臂时已化为一道鹏影,纵高伏低,飘然而去。待到几人注目细看时,人踪已杳,不知所踪了。

‘幽独’陈逝川走了,一如他来时一样,飘然而来,飘然而去,只留下三人一片浩叹和一地的尸体。几个时辰前还称王称帝的燕国大盗慕容红,顷刻之间连同几十名手下一同被诛,轻轻的薄雾涤荡着幽夜中的静谧,似乎杀戮从未发生,而人的生命如同草芥一样,无声无息地流逝了……但他们死前都并未受到侮辱,俱是一剑毙命,此人手段狠辣,但不失公正,尚合剑客行径。

慕容焉自然看不见这些,但屈云描述一回,他心里对这个江湖杀魔产生了奇异的感触,他杀的都是该杀的人,而且行剑端正,不失正气,但南飞鸿却不这么看,经过刚才一役,他更笃定了得到陆承天剑谱的决心,他要名扬天下,要主宰别人的命运,就象陈逝川一样,但世上的人都只知攫取,却很少有人承担自己所作所为的结果、责任,这也是大多数人不能臻直上乘剑道的原因,人的念头的善恶决定了他的命运。

当下南飞鸿催促两人立刻上路,离开这个地方。他害怕陈逝川再折回来杀人灭口,正是愧心事做多了,处处如惊弓之鸟,如此做人,生有何趣!

但慕容焉却不忍心这么多的尸体暴露荒野,屈云也同意将他们埋了。南飞鸿嘴上不说,心里暗气他太过计较小节,但又不可让他们觉得自己无德,只好一起动手。慕容焉却趁机折回石牢,躬身跪在牢外,伏拜道:“前辈,晚辈今夜就要北上段国黄藤了,前路生死未卜,前辈修为博大精深,焉不敢妄请为弟子,只望前辈告知大名,以慰平生之敬。”

石牢中青衣人微微颔首,轻轻舒臂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头也不回地掷了出来,那布包不偏不倚地穿过石牢栅门间隙,正好落早了慕容焉的膝上。

慕容焉心自一惊,取了过来,里面放了一枚不大的纹龙玉玦和一只三足金蟾,金蟾乃天地之间的灵物,而三足的更是稀世少见,内隐天地灵气,精气神三般,乃是不世瑰宝,但见这金蟾晶莹剔透,表面泛起了淡淡的金光,一闪而逝,逝过又现,流转不息,如一块霖水,令人见之都想放于口中,含而化之。

慕容焉虽然看不见,但触在手里,心中凉彻,知是异宝,急忙包起,那人却已开口道:“玉叫纹龙玉玦,蟾叫三足金蟾,能除百病,增内功,如今你若是吃了,眼睛不但可以复明,病患尽除。”

慕容焉道:“但我若是现在不吃呢?”

青衣人道:“他日的果将会更大。”

慕容焉虽不太理解他话中玄机,但自己此行段国乃是取死,吃了也没用,只是不知这位前辈为何将两宝送给自己,那人似是猜到他的心事,轻舒地道:“刚才那个人没有杀你,是你们的缘份,我给你玉是希望你将它交给一个可以交托的人,至于我是谁,玉有何用,你怎么寻找那个可以交托的人,你将来自会知道,只须凭你的心去判断。我言尽于此,你走吧……”

慕容焉虽然聪明绝顶,但今日的事实在令他迷茫,如今话已说尽,青衣人复又缄口不言,他也不好再加多问,遂将布包揣入怀中,小心放好,起身恭拜告辞,折回原地,突然发现前面隐隐有火光,屈云上前扶住了他,慕容焉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屈云未及回答,南飞鸿已道:“这么多尸体,一时半刻也料理不定,反正人都死了,索性一把火烧了,这也叫尘归尘土归土,正是我们中原江湖的惯例,我们也好及早赶路啊!”

屈云摇了摇头,慕容焉却心中暗惊这人心狠,立定了要带他去黄藤请死,但下三人收拾一回,立刻上路,而南飞鸿早备好了两匹大马,屈云与慕容焉乘一骑,他独自乘一骑,上了大道,迳赴段国,尚不知前途渺茫,生死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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